“這條河挺大啊!”

我瞭望了一下河面,不由得想起《西遊記》中的流沙河來,說道。

“是啊,這兒,就是瓦石峽。

因為有河,才有了這個地方。

嗯,這整個河面,寬有十一公里呢!”

蘇政委說道。

車子陷得很深,隊長用了很多辦法,還是無法讓車子從河裡開出來,最後,一個年輕司機不得不建議回到若羌縣城,求運輸公司的拖車來拖。

三小時之後,那輛拋錨的車才被趕來的拖車幫著拉了出來。

這時間,蘇政委不忘自己的政治工作職責,與我探討起政治問題來……“軍武,內地的部隊情況怎麼樣?人們的思想穩定麼?”

“不樂觀.”

我就從連隊的情況說起,“現在的部隊,缺乏有效的激勵機制。

嗯,就說我們連隊吧,服役計程車兵基本來自農村。

“他們當兵的目的,就是追求提幹,謀一份前程;即使不能提幹,復員時國家給安排一分工作也可以。

“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前幾年,復員兵分配工作的待遇被取消了。

過去有些受了處分的戰士復員後還能安排為國家職工。

“現在,那些立功受獎的功臣也得回家種地了。

所以,軍心不穩啊。

現在,不少年輕的幹部都不安心了.”

“是啊,有人提出反對資產階級法權,主張實行幹部復員制度,這純粹是毀我長城!”

蘇政委說著說著就激動起來,“前幾天,人民日報發了一篇文章,說什麼反對經驗主義,哼,那篇文章,很有片面性.”

“這是影射老幹部,主張老傢伙們退位……”我聽出了蘇政委的激奮,就隨聲附和道。

“沒有老幹部,哪有他們這些年輕人?唉唉,這些問題,難道上面就不知道麼?”

蘇政委說到這裡,顯出一副憂國憂民的神色。

“蘇政委,我們部隊的團首長們,殾在考慮去哪兒幹校學習的事了。

你們兵團,沒這種顧慮吧?”

“呵呵,我倒是盼望解甲歸田呢!不是說哪來哪去嗎?我回瀋陽蘇家屯,總不為過吧!我們那兒,可是北國的漁米之鄉啊!”

“即使是解甲歸田,也不能讓你回蘇家屯啊,你在邊疆艱苦奮鬥這麼多年,起碼得安排到瀋陽市區啊!”

“呵呵,理應如此。

只是,讓他們這麼折騰下去,將來說不定時局會怎麼樣呢?”

蘇政委的眼睛裡充滿了無名的憂傷。

“蘇政委,車子好了,咱們走吧?”

車隊隊長前來請示。

“嗯,走走走,軍武,上車!”

車隊重新上路,車下的道路並不平整,車輪軋在上面咕嚕咕嚕地響著,我往一側望去,看到了遠處的崑崙山。

崑崙山在陽光照射下金碧輝煌,山峰與山峰之間發白發亮,以為是駐了白雲,問開車的衣爾,衣爾說那不是雲,是沙,風吹著漫上去的。

終於到了瓦石峽接待站,這兒河水集中,與剛才途經的戈壁沙漠地帶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路邊高大的沙丘裡,露出了支撐帳篷的尖尖的桅杆。

這是二支隊專門設立的接待站。

任務就是接待路過這兒的兵團車輛的。

沙漠裡幾千公里的運輸線上有著無數這樣的接待站,接待站通常僅兩個人,一男一女,他們是夫妻。

沙漠裡就那麼一頂帳篷,帳篷裡就他們兩人,他們已住過了五年。

他們的糧食、蔬菜和水是從給養車送來的。

當冬天大雪封凍了路,他們就剷雪化水,但常常十天半月一個菜星也見不到。

他們的語言幾乎已經退化。

我與他們攀談,問十句,他們能回答一句就不錯了,回答了,就嘿嘿地笑,一邊翻弄著坐在身邊的孩子的頭,尋著一隻蝨子了,捏下來放在孩子的手心。

孩子很小,能在紙上畫畫,只能畫沙漠和雪山,大概不知道綠是什麼概念。

更不敢奢想將來上學的事情了。

走出帳篷,我在河谷裡見到了一家牧民的遷徙,那是天與地兩塊大的雲團在遊動,地上的雲團是上千只羊,天上的雲也不是雲,是羊群走過騰起的塵霧。

牧民騎在駱駝上,駱駝前奔跑著兩隻如狼的狗,我想,如果阿衣古麗在這裡,一定會拍攝的。

而且,接待站上的這個孩子的命運,也將成為她渲染的重點話題。

接著隊長就喊我進帳篷吃飯。

這兒沒有植物,只能翥麵條吃。

還好,車隊拉來了肉,隊長就讓這對夫妻為車隊的人煮了牛肉麵條。

吃到嘴裡雖然顯得半生不熟,可到底也算是美餐了。

那隊長一氣吃了三大碗。

吃完,那女子又盛了第四碗放那兒,直到隊長說不吃了,結帳。

那女子才收拾碗筷。

我吃了一碗麵條,就覺得很飽了。

結帳的時候,那男人又說了個“2角4分,200克”,我就掏出四兩糧票遞了過去。

午飯剛剛結束,帳篷突然就劇烈晃動起來,接下來,地動山搖似的,外邊的光亮消失了,簡直就是漆黑一團。

這是怎麼回事?我沒見到過這種天象,嚇得臉色都變了。

“起風了.”

蘇政委沉著地告訴我,“一會兒就是沙塵暴了.”

果然,我從帳篷視窗望出去,就看到了風吹沙塵,昏天地暗的景象。

我不知道這種天氣要持續多久?會不會影響他們車隊趕路?車隊隊長嚴肅了一張臉,開始捲菸抽。

這時,那個接待站的男人就與妻子燒開了水,沏上了紅茶,看來,我們要在這兒等待一會兒了。

車隊再次上路,腳下已經沒有了路面的感覺。

車軲櫨壓在沙子上,軟軟的毫無支撐車輪的摩擦力,全靠了沙中鋪墊的那些紅柳,承載了車子全部重量。

並支撐車子往前移動著。

至於哪兒有紅柳,哪兒沒有紅柳?司機也不知道。

只能是順著路邊的電線杆子,大致掌握著方向。

所以,跑這種路,年輕的司機是不敢來的,上級也不會派他們來。

剛才那迷人的崑崙山不見了,河水、戈壁都不見了,漫天遍野的除了黃沙,還是黃沙。

沙的天、沙的地,沙的海。

我第一次嚐到了乾渴嗆鼻的滋味,周圍的一切,宇宙的一切都是乾涸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