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如果與她……會有什麼結果呢?再說,他們兩個是已婚夫妻,是受法律保護的呀!敏感的郭燕一下子就覺察了我的猶豫,立刻改口說道:“算了,我不累贅你了。

我到姑姑家去!”

“姑姑家?”

“是的。

我姑姑家在新疆焉耆縣,她是縣醫院的主治醫師。

她過去說過可以讓我去那兒工作。

我就去那兒看看吧!”

“嗯。

也好!”

我頓時如釋重負。

“軍武,對不起,我本想為你找工作,沒想到讓你受了苦,”郭燕抱歉說道。

“說什麼呢?”

我立刻不好意思了,連忙表示,“郭姐,我對你是感之不盡呢!雖然我沒能成功,可是也讓我找到了一份自信。

“至於最後捱打,那是意外,也是我自己警惕性不高,我怎麼就沒想到楊幹事是那種人呢!”

“呵呵,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郭燕附和了一句。

“我這個人,傻呼呼的……”我自嘲地說道。

兩個人剛剛說到這兒,就見從車廂門口走過來兩個人。

他們同樣的身高,但是一胖一瘦。

瘦男人戴副眼鏡,氣質很好,看上去儒雅斯文,很有涵養的樣子。

不過他的雙手被手銬扣著。

胖男人看上去有四十多歲了,挎著一個黑皮旅行包,穿一件古銅色細條絨的襯衣,右唇角生了瘡,就像沾著個爛草莓似的。

胖男人拿出兩張票,在郭燕面前停下來,對她說:“同志,這兒是您的座位麼?”郭燕的臉刷地紅了,彷彿偷了什麼東西被人逮住了似的,她連忙拽著我站起身,說:“我以為車開了沒來人,這座位就是空的了,對不起啊.”

胖男人說:“沒關係.”

他讓戴手銬的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而他穩穩實實地坐在過道一側,把旅行包放在腿上。

瘦男人坐下來後,若無其事地把雙手擺在茶桌上,就像故意展覽那副手銬似的。

胖男人問他:“想去廁所麼?”瘦男人搖了搖頭。

胖男人又問他:“渴麼?”瘦男人依舊搖搖頭。

胖男人開啟旅行包,取出一條腳鐐,吃力地彎下腰,給瘦男人戴上,然後拉上旅行包的拉鍊,將包扔在行李架上,連打了幾個呵欠,似是疲倦到了極點的樣子。

我猜想戴眼鏡的男人是被抓捕歸案的犯人,而胖男人是個便衣警察。

想想對面坐著個犯人,我有些心驚肉跳的,以致列車透過一座橋時,我緊張得忘了看外面的風景。

我不知道這男人犯了什麼罪,殺人、強姦、搶劫還是詐騙?他看上去是那樣的年輕和有氣質,我很為他惋惜。

我看到鄰近有人離開座位拿行李,一問他們要在下一站下車,就拉了郭燕坐到了空出的位置上。

剛剛坐下,我看到乘警走了過來。

他到胖男人面前停了下來,說:“老王,有沒有需要我們幫助的?”被稱做老王的胖男人“噢”了一聲,啞著嗓子說:“沒有,一切都順利.”

乘警坐在我旁邊的空位上,看了一眼瘦男人,對老王說:“就他偷了兩套機密資料?真他媽看不出來!”老王笑了,說:“按你的眼力,不該我押解他,應該他押解我才是?”乘警也笑了,說:“差不多吧!人家像警察,你倒像囚犯!”

犯人抖了一下手銬,不易察覺地笑了一下。

乘警和老王各點了一棵煙,又聊了一些別的,然後乘警離開了,而老王則眯著眼打起盹來。

乘警離開時對犯人說:“用不了多久你就該進大獄了,再也不會坐火車了,你好好望望風景吧!”我本想拉郭燕去別的空位,遠離犯人,可我又很好奇,這個人怎麼會偷機密資料?他為麼偷竊?我很想跟他說說話,可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而且,我擔心自己的的詢問會激怒他,他也許會舉起戴著手銬的雙手,把我的腦袋當西瓜一樣砸碎。

我一想到這個活生生的人即將被入獄,自己身上就一陣一陣地發冷。

每望他一眼,都覺得那是一個鬼影。

便衣警察起了鼾聲。

他大約知道犯人手銬腳鐐加身,是寸步難行,所以睡得很安穩。

有幾個乘客知道車上押解著一個死刑犯,就悄悄走過來看犯人。

犯人也不介意,他很平靜地打量那些看他的人。

看他的旅客每每遇見他的目光,就嚇得掉頭而去。

犯人一會兒望望窗外的風景,一會兒又看一眼我和郭燕。

他看風景的時間長,而看我和郭燕只是瞥一眼。

他瞥來那一眼時,我感覺自己的肩膀彷彿被鬼拍了一下,涼颼颼的。

列車每停靠站臺時,車廂就會騷動一刻。

這時警察會睜開眼睛,茫然地看一眼犯人。

列車重新啟動後,他又會沉沉睡去。

上車的旅客越來越多,空座就沒有閒著的了。

只有我旁邊的座位仍然空著。

有兩個旅客剛坐下來,一望見茶桌上犯人那雙戴著手銬的手,就如驚弓之鳥一樣地離開了。

這個座位也就彷彿成了皇帝的御座,沒人敢坐。

我這時就根本沒心思去想別的事了。

我的意識中只有眼前這個犯人。

有幾次我清了清嗓子,想問他一句:“你今年多大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犯人大約看穿了我的心思,每當我清理完嗓子後,他就會眨眨眼,衝他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讓他不寒而慄。

不是我怕犯人的笑,而是覺得這樣的笑容很快會如空中的浮雲一樣消散,而為他惋惜得慌。

我從未接近過犯罪的犯人,更別說與他們面對面地坐著了。

在他的印象中,犯人大都面目兇殘、醜陋不堪。

沒料到他竟然如此文質彬彬。

郭燕不習慣倒著看風景,所以每看一眼窗外,就有些灰心喪氣。

她好象不懼怕與犯人面對面地坐著。

她從行李架上把旅行包拿下來,開啟,又開始擺弄裡面的東西了。

她首先取出一支笛子,像新買的,笛子一頭還掛了紅色的穗子。

她撫摩著笛子的一瞬間,讓我看到了。

我問她買笛子幹什麼?郭燕說送給姑姑家的弟弟做禮物。

又問我會不會吹笛子?我搖頭說不會,就迷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