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師戴著的白帽子和穿著的白大褂像初春的雪一樣骯髒。

蒼蠅在汙漬斑斑的檯布上飛起飛落,悠然自得。

我坐下來,耐心地跟乘警說:“我是現役軍人,沒必要逃票,我向你保證!你給我幾分鐘時間,容我再找找!”

乘警說:“因為你,跑了好幾個人,我沒讓你替他們補票就算不錯了!快說,從哪兒上的車?到哪兒下?”我說:“我在柳園中轉上的車,到烏魯木齊去.”

乘警吆喝補票員:“給這位軍人補一張從柳園到烏魯木齊的車票!”我急了,說:“我要是沒有買票,就讓組織處分我!”乘警說:“你也知道組織不在這兒,你說什麼組織?趕快補票,不然到了烏魯木齊,把你弄到鐵路派出所去!”我偏偏來了犟脾氣,他一字一頓地說:“我——沒——逃——票!”乘警說:“口說無憑,把票拿出來啊?!”我說:“那你讓我去趟廁所,我扒光了衣服,仔仔細細地找!”乘警說:“你用不著去廁所扒光自己,就在這裡扒吧!沒買票還顧什麼羞恥,男人身上那點玩藝誰沒見識過,脫吧!”他的話讓那幾個女乘務員大笑起來,但她們沒等笑利索就各提了一把鑰匙離開餐車,看來前方又到一個車站了,她們這是去給自己負責的車廂開門。

我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汙辱,我咆哮著說:“我真的是買票了,要是我真找不出票來,它肯定是丟了!”乘警笑著說:“別激動,出門在外的,冷靜點兒好不好?知道解放軍不會逃票,但是規章制度不允許。

趕快補了票走人吧!”我心猶不甘,記得沒錯,票確實放在軍裝口袋裡了。

我脫下軍裝,像考古學家開啟墓葬一樣,認真地察看那墓穴一樣的口袋,結果我發現自己的上衣口袋中間用別針別了,將那些現金別在了下面,車票滑落到了別針分開的下層!所幸軍裝口袋的底線軋得比較密實,車票才安然夾在其中。

當我終於把票如願以償地翻出來遞給乘警時,我真是恨透了這些別針,我覺得它像漢奸一樣把我出賣了。

乘警見到車票,對我說:“還真是冤枉了你.”

見我憤怒的樣子,乘警又說:“你就坐在這兒吧,不收你的座位錢了!”我可不想坐在這裡,我想回到原先的座位上。

我要把車票給擁堵在茶爐前的乘客看,我沒撒謊,為是清白的!我把軍裝搭在胳膊上,挎著包走出餐車。

火車剛剛離開站臺,車體晃得厲害,我也跟著搖晃著。

等我回到茶爐位置時,發現那個抱小孩的婦女已經不見了,不知她是下車了,還是找到了座位?而先前站著的人,也換了新面孔。

只有那個鏽跡斑斑的茶爐,還露著它那彷彿是飽經滄桑的老臉孔,迎接著我。

我本來就因為325工程指揮部的事心生懊惱,再加上車票的風波,我的情緒異常的低落。

我想早知如此,還不如不在柳園下車,弄出這麼多丟人的事情來。

我抬腿往自己的原來的座號走去,發現那個維吾爾族夫妻還在那兒。

後來我一直想不通,我當時穿了部隊的衣服,是個現役軍人啊!那個乘警怎麼就敢認定我是逃票者,還把我押的餐車那裡?後來想一想,還是自己的社會地位太低了!這個乘警大概想:現役軍人怎麼了?如果你是城鎮戶口,還可以安排工作;如果你是農村戶口,復原後就得回家種地,還不如我們乘警高貴呢!雖然當時的社會輿論是擁軍優屬的,但是,國家的復員軍人安置政策已經讓大大貶低了這個群體的地位。

所以,儘管餘裳讓我重新佩戴了領章帽徽,這並沒有贏得人們真正的尊重。

穿一身軍裝,不過就是買車票、住宿可能受到照顧,但是,這並不能贏得人們對你的好感。

如果這一身軍裝真的那麼神奇,乘警怎麼敢對我採取那種近乎侮辱性的措施?回到座位那裡,那男人問我怎麼這麼半天才回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我說沒什麼,便垂下了眼睛,磕睡起來……“旅客同志們請注意,現在廣播找人……”剛剛要磕睡一會兒,車廂小喇叭突然響了:“東北81***部隊的軍武同志,請到末節車廂,有人找.”

“什麼,有人找我?”

我一個激凌站立起來,誰呢?會不會是那個捱了自己一磚頭的小子到派出所報了案,派出所通知車上的乘警抓捕自己?我想到這兒,有些害怕。

但是又一琢磨,不怕。

是他們先抽出皮帶要打我的,我是正當防衛。

於是,就拿起自己的東西,告別了維吾爾男人,向末節車廂走去。

“軍武!”

剛剛來到末節車廂的門口,正要往車廂裡巡看,突然被一個人從背後抱住了。

我感覺有兩團軟軟的肉壓在了自己的後背上,從對方濃濃的湘音裡,我斷定這人就是郭燕。

“郭燕,你怎麼上了這個車?”

我好生奇怪,大聲問道。

“人家為了找你嘛!”

待我站定,迴轉身來,郭燕嗔怪地說道。

“軍武,他們沒打傷你吧?”

郭燕說完,仔細地打量起我的面部。

“沒有.”

我搖搖頭,心裡充滿了疑慮:她怎麼就跟上了自己呢?“咱們找個地方,坐下說……”郭燕像是剛剛上車,旅行包還在手裡拎著。

兩個人往車廂裡望去,車廂裡已經坐滿,只是秩序比較好些,沒有人站著,所以就不顯得亂。

幸運的是,就在近處,閒置了兩個座號沒人坐,像是專門為我們倆留下的似的。

“就這吧.”

郭燕也看到了那兩個位置,拉著我坐在了那兒。

“郭姐,你怎麼知道我捱打了?你這是要……”我不明白她下一步要幹什麼,疑疑惑惑地問道。

“軍武,一言難盡!”

郭燕嘆息了一聲,講述了自己的事情……原來,郭燕從我住的帳篷裡回去,就受到了鄺火金的審訊。

他問郭燕與我在帳篷裡幹什麼了?兩個人是不是發生了性關係?郭燕不承認,鄺火金就說楊幹事看到位們摟抱在了一起……“原來是這個姓楊的乾的好事.”

我點點頭,想起了楊幹事參與那些人毆打自己的情景。

“鄺火金誤會了你,我可以理解,可以原諒他。

可是,聽說他僱人打了你,我就不能原諒他了。

“我跟他吵鬧了一番,然後決定:離開他!我搭了輛汽車,來到柳園,聽二伢子說你坐了這個車次,我就特意買了一張特快票,來追趕你;“到了鄯善這一站,總算是趕上了.”

“好不容易啊!可是,離開他,你要去哪兒?”

我聽到這兒,立刻反問道。

“我跟著你走。

不行嗎?”

郭燕猝不及防地問道。

“這……”我一下子楞住,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與一個國家女職工戀愛結婚,這曾經是我的夢想,可是,一想到郭燕這麼漂亮,連鄺火金這麼精明的男人都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