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牙齒把兩個瓶蓋麻利地咬下來,遞給我一瓶,說:“兄弟,喝點兒吧!”

我連忙說:“我不會喝酒,你喝你喝!”車廂過道里響起了流動小貨車走來的吱扭扭的聲音。

那男人掐滅了煙,神情亢奮地吆喝貨車停下來,要了兩小瓶白酒,一袋炒豆子,兩根香腸。

那男人邊撕炒豆包裝袋邊說:“酒好,喝了它,舒坦!”說完,他聳了一下肩膀,說:“有時我覺得心裡亂,酒一喝到肚裡,咳,就敞亮了!酒好!”他一用力,花生米的袋口被撕裂了,“譁”的一聲,袋中的花生米有多半灑在地上。

我被他的動作逗笑了。

就連那女人也微微睜開眼,偷偷看了一眼丈夫,嘴角浮出幾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然後又合上了眼睛。

火車快到下一站了。

對面的男人咕嘟嘟地喝著酒。

說的話就更多了。

他用維吾爾族話氣憤地罵這罵那,我一句也聽不懂。

那個女人就給我翻譯,說她男人是罵車廂裡的腥臭氣;罵廁所的尿騷味;罵乘務員是懶蟲,不知道沖刷廁所。

男人不知道她老婆對著我翻譯了什麼,只是喝酒,他很快乾掉了一小瓶白酒,他在彎腰把空酒瓶擺在地上的時候嘆了一口氣。

說:“唉,我老婆的水分,像這瓶裡酒,讓情人給滋咕滋咕地喝乾了,留給我的,就是個空瓶!可我還不捨得扔掉這個空瓶子!”

說完,他站起身,無限憐愛地撫弄了一下那女人的頭髮。

他的舉動險些催下我的淚水,我對眼前這個看似粗俗、牢騷滿腹的男人有了一股莫名的好感。

這時,我突然間覺得內急,便委託男人照看一下自己的東西,就往廁所方向走去。

我來到車廂連線處的茶爐前。

那裡聚著幾個無座的人。

再看那幾個站著的人,有的在吸菸,有的靠著骯髒的車廂板壁,疲倦地打瞌睡。

我站在那兒,聽著火車奔跑的動靜,覺得這種普通快車與慢車行進的聲音一樣。

很像一個發病的哮喘患者,發出一股令人窒息的雜音。

站了一會兒,就覺得腿腳發酸了。

我轉過身來,發現茶爐旁聚集了幾個接水的人,他們有的託著白色的快餐碗麵盒,有的則端著茶漬斑斑的缸子。

他們都在抱怨這水太溫吞。

我往廁所方向看看,六七個人在那兒排隊,我不是太急,只能悻悻地站到茶爐旁,火車忽然在一個小站停車了。

車門開啟後,上下車的人一擁擠,我就被擠得團團轉,感覺自己就像被抽打著的陀螺,不由自主地旋轉。

待到車門關閉,火車重新啟動後,我已被折騰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就像砌了一天磚一樣四肢痠軟、疲乏無力。

我正要昏昏欲睡,周圍的人就大聲議論起火車上逃票的事情來……他們說,坐慢車常有逃票的人。

有些人逃票技巧高超,看著乘警來查票了,不是溜進廁所,就是鑽到座席下面。

還有的是兩個人合夥逃票,唱雙簧,他們只買一張票,查票時一個人呆在原處,另一個人躲在車廂連線處。

被查過票的人通常會做出要上廁所的樣子,把已驗過的票遞給無票的人,這樣無票的人就成了有票的人,大搖大擺地回來了。

這些逃票技巧,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我們在部隊坐火車是出差,車票可以報銷,用不著逃票的。

說來也怪,就在人們起勁地議論逃票時,乘警押著幾個落網的逃票者雄赳赳地走了過來。

他看了一眼我旁邊的人,認為站在茶爐前的這些人有逃票的嫌疑,就吆喝他們:“都把票拿出來!”我看那乘警懷疑的目光也掃向了自己,就去軍裝口袋裡掏票,我記得檢過票後,他把它放在那裡了。

可是翻來翻去,車票卻蹤影皆無;我便去翻褲兜,褲兜裡也沒有!我心下一驚:這票是不是擠丟了?我就低頭看腳下,結果我看見的是橘子皮、瓜子皮和廢紙,根本就沒有車票,我急得喉嚨發乾,張口結舌地對乘警說:“我真的買了票,怎麼找不到了?”

乘警冷笑了一聲,說:“你們這套把戲我見得多了,跟我走!”在乘警盤查我的時候,那幾個茶爐旁邊的人迅速地逃了。

乘警一看可能的逃票嫌疑者一個都不見了,就問坐在地上懷抱小孩的婦女:“看見他們往哪兒去了麼?是往前面的車廂去了,還是去後面了?”那婦女說:“我看我孩子的臉來著,沒看那些人臉,我怎麼知道他們去哪兒了?”乘警就一揮手把火撒在我身上,“同志,跟我走吧!”我找票找得手忙腳亂,恨不能脫光了衣服乾淨徹底地尋一遍。

乘警讓我跟著走,我說:“再讓我找一找,我真的買了票了!”乘警說:“我為你一個,卻溜走了好幾個!你跟那幾個人是不是一夥的?“你把我耗住,好讓他們脫身?”我無限委屈地說:“這可真冤枉人啊,我怎麼跟他們是一夥的了?我與他們不認不識!“再說了,我的火車票回去是能夠報銷的,我幹嘛不買票?”

那個抱小孩的婦女卻取笑乘警說:“我看你就像黑熊掰苞米,掰一穗扔一穗,還不如黑熊呢,你掰一穗扔了好幾穗!”她的話緩解了我的緊張情緒,我笑了,乘警笑了。

茶爐旁邊驗過票的人也都笑了。

好像這裡有人在說相聲,其樂融融。

可惜笑聲變不成一隻只靈巧的手,能幫我找出車票。

我只能垂頭喪氣地跟著乘警走。

我們一直走到餐車,那裡已有另外一名乘警在給幾名逃票者補票了。

餐車有空位,幾個女乘務員聚集在一起嘰嘰嘎嘎地說笑,還有幾個廚師在打撲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