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事只是剛剛提起,八字沒一撇哩!你千萬別信以為真.”

“哦,你不說,我真以為她有能力將我安排個民辦教師噹噹呢!”

我聽了三哥的解釋,覺得自己真是太輕信了。

“不過,這事兒真要辦成了,對於你也是一件大好事!”

三哥沒有把話說死,看來,他也希望我這個弟弟能夠夢想成真吧。

本以為下午沒什麼事情,可以早點休息,沒想到生產隊長卻來請我們去吃飯了。

三哥想起人家昨天就邀請過了,只得帶了禮物,去赴宴。

生產隊長家的房子很大,足有三間屋子那麼大。

我和三哥到了那兒,隊長的維吾爾老婆就在鋪了花毯的炕上放了桌子。

先是喝紅茶,然後就端來一個盤子,盤子放了整整一張油餅。

維吾爾老婆拿刀將油餅切成幾分,然後就下手抓著吃。

吃了,又是喝茶。

串門的目的,本來是聊天。

可是,因為語言不通,我無法與隊長說話,顯得非常尷尬。

幸好,不一會兒就來了幾位客人,像是生產隊的幹部們,找隊長商量隊裡的事情。

他們就用維吾爾話聊了起來。

三哥也常常加入他們的討論。

我卻是一句話也插不上。

聊了一會兒,隊長看了看這些人裡像了缺了一個重要人物,就大聲問道:“哈里甫?”

眾人見隊長尋找這人,都搖頭說是不知道他去了哪兒?於是,隊長就走出自己房子,在門口大聲喊叫:“哈里甫!”

接著,就聽到回應的聲音,隨後,一個高大的維吾爾漢子就唱著歌進了屋子。

他看到穿軍裝的我,驚訝了一下,接著就問三哥:“考考?”

看到三哥點頭了,他就衝我問道:“解放軍,槍、大炮,有?”

“有!”

我點頭答應道。

“汽車,有?”

“有!”

我又回答他。

接著,他就做了個手握方向盤開車的姿勢,問我:“車,會?”

“不會.”

我搖起了頭,又比比劃劃說:“我會打槍,操作大炮.”

嗯!這個維吾爾漢子就衝我豎了大拇指,意思是了不起!三哥見他直和我交流,就悄悄提醒我:“這人是生產隊會計,正與隊長鬧矛盾……”我聽到三哥這樣說,立刻停止了與他的交流,生怕帶來什麼誤會。

“一會兒,到我家去作客!”

哈里甫看我不再理睬他,像是猜到了什麼,就立刻小聲發出了邀請。

在隊長面前,我可以停止與他的交流,但是人家邀請自己到他家作客,就不能拒絕了,於是就點點頭。

哈里甫雖然是生產隊會計,他家住宅樣子很是淒涼:房頂的圓木條顏色發黑而向前凸出了,煙囪坍塌了。

屋角有點黴爛,而且歪斜了,灰藍色的小窗在蓬鬆而低垂的屋頂下面顯得異常萎靡,好像某些老婦人的眼睛。

他帶我弟兄二人來到家門口,敲了敲門;沒有人答應。

我卻聽見門裡面有小孩子的聲音:a,o,e!……大,小,多,少……哈里甫又敲門。

就是剛才那個聲音喊起來:進來,是誰?我們走進一間空落落的、小小的前室裡,透過開著的門,看見一個維吾爾男孩。

他穿著油汙的寬大燈籠褲,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抓了,另一隻手裡拿著一塊餅乾,伸在自己的鼻子上面。

啊!狄麗拜爾……哈里甫威嚴地喊了一聲,快點兒,有客人來了。

“就來了,就來了,”一個維吾爾女人在隔壁房間裡回答。

門慢慢地開了,我看見一個年約二十歲的維吾爾女子,身材苗條而勻稱,有一張淺黑色的臉、一對略顯黃褐色的眼睛和幾條漆黑的辮子;又大又白的牙齒在豐滿紅潤的嘴唇裡面閃閃發光。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衫裙;戴著一個淺藍色的披肩,緊靠喉頭的地方用一隻金別針扣住。

這披肩把她的纖麗而壯健的手臂遮住了一半。

她看到我兄弟二人,帶著村野女子的羞澀不安的態度向前跨了兩步,站定了,低下了頭。

“我來介紹,”哈里甫說,“說她是我妻子,又不是妻子,但是幾乎同妻子一樣.”

狄麗拜爾微微地臉紅了,忸怩不安地微笑一下。

我向她低低地點一個頭。

表示喜歡她的樣子。

那女人纖細的鷹鼻就張開了的半透明的鼻孔,揚起高高的眉毛,顯示出維吾爾成熟女人的剛強的輪廓。

我看著她蒼白而略微凹進的面頰,覺得她的全部相貌除了美麗,還表現出一種任性的熱情和無所顧忌的勇敢。

盤好的辮髮底下有兩排亮閃閃的短髮在寬闊的頸子上一直生向下面——這大概就是維吾爾民族血統和力量的特徵。

她走到窗子旁邊,坐下了。

我不願意增加她的困窘,就與三哥同哈里甫談起話來。

狄麗拜爾微微轉過頭來,偷偷地、羞怯地、迅速地向我瞅了兩眼。

她的眼光像蛇舌一般閃耀著。

哈里甫坐到她身旁,在她耳朵邊輕聲地說了些什麼。

她又微笑了。

她笑的時候微微皺著鼻子,翹起上嘴唇,使她臉上顯出一種又像貓又像獅子的表情。

……啊,你像是含羞草,我心裡想起了某部蘇聯文學作品中描寫的女子,就偷偷地看起了她那纖細柔軟的身軀、凹進的胸部和生硬而敏捷的動作。

“喂,狄麗拜爾,”哈里甫問,“應該拿點東西出來請請客人吧,啊?”

“我們有橫(杏)子.”

她回答。

“好,把橫子拿來,順便拿點燒酒來。

喂,狄麗拜爾,你聽我說,”他在她背後叫起來,“把冬不拉也拿來.”

“要冬不拉做什麼?我不唱歌.”

“為什麼呢?”

“不願意.”

“哎,朋友來了,我請求你!”

哈里甫說完了這句話,不免有點狼狽的樣子。

啊!她走出去了,不久就拿了杏子和燒酒回來,仍舊坐在窗子旁邊了。

她的額上還看得出一條皺紋;兩條眉毛有時挺起來,有時低下去……唔,我想,她生氣了,暴風雨要來了。

哈里甫一聲不響,勉強微笑著;哈里甫氣喘吁吁的,面紅耳赤,瞪著一雙眼睛;我心想快快走開吧。

三哥卻要我彆著急,說他們一會兒就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