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前,李郢承勒馬上山。

夜色濃重,他隻身一人在山中尋路,隨著深入山林,他眼前的薄霧漸漸濃稠,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身旁四散的薄霧就漸漸凝聚成一團又一團的團霧。

這團霧詭譎,隨著人身步行,不斷在身旁變化。李郢承只要凝視團霧,就會看到面前的團霧化作金戈鐵馬,翻湧著裹挾殺氣而來。

待他抬手拔劍斬碎,身邊的團霧又會幻化出李冗老將軍那威嚴的面孔,高高在上的呵斥他:

“為何不跪!”

李郢承沉眸,腳下已行至山腰,不到兩尺寬的山路邊就是萬丈深淵,他停住腳步不想貿然前進。

略一思索,他想到書中有言,這西南龍虎山中一年空氣溼潤,水氣蒸騰,四季花常開,因此山中常常會有瘴氣。這山中瘴氣中有時會混合著許多奇幻花粉,會讓人出現幻覺。

又沉了沉心,李郢承從懷內取出一方帕子,掩住口鼻,小心抬步上山。

只是這濃霧實在詭異,一團接著一團,好像是隻跟著他似的,時遠時近不斷變化,越是驅趕越跟的緊。

轉過一個山坳,一團濃霧迎面襲來!

李郢承抬手遮擋,耳邊卻傳來林無憂銀鈴一般的笑聲。

他心中一鬆,睜眼就看到林無憂站在眼前,對他淺笑著招手道:

“二郎,我在這裡,你怎麼不來尋我?”

這樣林無憂,不會是他的妻!

李郢承閉眼搖了搖頭,從腰間拿出水壺從頭上澆築而下,才清醒幾分。

再睜眼時,方才林無憂幻象位置,竟然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李郢承心中再緊幾分,他拔除貼身匕首,將掌心劃破,幾縷黑血滴落,皮肉撕裂的痛楚讓他屏息靜氣,緩步向前。

又走幾步,白霧漸漸聚集,不一會就變作黑灰色的濃霧,席捲而來的黑霧讓他伸手不見五指,四周猛獸的叫聲聽得只叫他心煩意亂。

他握緊掌心的傷口,再逼出幾縷黑血,眼前卻依然迷糊,看不清腳下山路。

“二公子,老夫為你開路!”

山下軍師的聲音從山谷中傳來,渾厚高昂,將李郢承眼前迷霧擊破,露出幾分腳下山路,更將他耳邊猛獸的鳴叫覆蓋過去。

李郢承瞅準時機,藉著軍師的聲力快步向前,要看就要登頂,一陣更加濃霧的迷霧襲來。

這陣迷霧五彩斑斕,不黑不白,其中景色宛如仙境,人在其中彷彿已經羽化登仙,身旁美酒佳餚數不勝數。

李郢承不由怔住,他睜大眼看著迷霧中的大好山河:青山綠水,國泰民安。

他彷彿化身大鵬,扶搖直上,俯視著身下土地:稻穀豐收,水草豐茂,桃源世外,良田桑屬,黃髮垂髫,兒孫滿堂。

這樣的盛世與天齊,讓他一時心智迷失,腳步不由得向前,只想看的更多些。

眼瞅著李郢承的步伐一步一步的靠近山崖邊緣,一聲悠揚的琴聲驀然響起,鸞鳳和鳴,翱翔於空,瞬時間擊碎了夢中人腦海的畫面。

李郢承驟然停步,他看著只有半寸的懸崖,再聽著山中悠揚的琴音,心中慶幸。

“鳳凰于飛,出自幽谷。載好其音,集於灌木。……這是《鳳求凰》!”

李郢承跟著琴音,一步一步衝破迷霧詭陣,登上龍虎山山頂。

張天師白髮高束,長身而立,就在山門前等著他。

“李郢承?”

張天師聲音鄭重威嚴,絲毫不見白日裡和徒兒們嬉鬧的隨意。

“在下李郢承,拜見天師。”

李郢承拱手,單膝跪地對張天師叩拜道:“十日未過,在下特來替家父請卦。”

天師從懷中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冊子,丟給李郢承,說著:“你可知,你為何能站在此處?”

李郢承接過冊子,認真回答道:

“天師指引,琴聲引路。”

張天師冷哼,他負手而立,對李郢承說:“琴聲是阿零所奏,並非我仁慈。”

李郢承眼眸微動,說道:“阿零是在下妻子,夫妻本同心,同林所奏皆是真心。”

“真心?”

張天師上前一步,對李郢承道:“你這李家二郎天資不凡,但是滿心滿眼都是天下,都是仁義道德!你的心裡,對我的徒兒阿零又存了幾分真心?”

李郢承抬眸看著張天師,一時間竟然答不出來。

他捧著冊子的手緊了緊,半晌後才回道:

“在下此生只有妻子林無憂一人,其餘女眷皆不入眼,身邊再無第二。”

張天師不屑,他沉聲再問:“你如今只是個將軍,身邊女人可算心上,如果有一日你坐在萬人之上,腳踩天下萬民,到了那時……

女人,江山……對你而言,孰重孰輕?”

李郢承心中一緊再緊,這個問題,他答不出。

“罷了!”

張天師拂袖,他原本就沒指望李郢承當下可以回答出這個未來的問題。

他抬手指了指李郢承手上的冊子,說:“這本《推背圖》以《周易》64卦名稱排列象序,按天干地支相配,依甲子、乙丑之順序迴圈一週,共有六十象,每象以干支為序號。

其中,所含一個卦象、一幅影象、六十讖語和“頌曰”律詩一首,四個部分你解答不得,也看不懂!”

李郢承皺眉,看著手中宛如天數一般的小冊,正要再問,卻聽張天師繼續道:

“你且在山上安心陪阿零度過這懷胎十月,等到我這徒孫出生,我自會讓阿甲隨你回長安,每年一卦,可譜你大唐數年多卦!”

李郢承心中大喜,面上不露,只道:“十月生育甚為辛苦,在下願在山中陪伴憂兒,只做她夫婿。只是……”

李郢承抬眸看著天師,道:“軍師還在山下等著,父王已經入主長安,只待天師一掛,方能決斷!”

張天師抬眸看著夜間星象,右手念卦捏決,半刻後,他沉聲動氣對山下道:

“太白經天,晝現太極。”

面前的李郢承聞言,眸色一凌,起身對天師道:

“太白金星入主,長安太極宮為晝!這是……吉卦!”

張天師不想跟李郢承多說,轉身道:

“山下人聞言,自會歸去……你這李家二郎從此刻起,只是我山中夫婿,不在是山下將軍。”

李郢承深深一拜,對天師道:“天師苦心,子吟明白。如果來路多堅,這十月就讓我只是憂兒的丈夫,劈叉打水,只做尋常百姓,許她十月無憂。”

張天師聽到這裡,眉眼才稍稍舒展,緩聲道:

“她在藥房,身上餘毒已清,可安心養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