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幾人走到了樓下,小何急忙跑向救護車去開門。賀斌感覺手已經不聽使喚,雙臂酸沉似乎不再受大腦支配,而是機械性的上下挪動,以保持擔架的平衡。走下最後一節臺階,大家都鬆了口氣。賀斌倒退著向外走,眼睛被汗水蟄的生疼,賀斌依然沒有時間擦拭,只想堅持著把老人送上救護車。可是,就在要走出單元門的時候,一隻腳卻踩在一塊小磚頭上,腳被硌的生疼,下意識的抬起腳,卻造成了重心不穩。雖然急忙退兩步卻依然沒有停住,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擔架狠狠的搓在肚子上,讓賀斌的腹部一陣絞痛。幸好下樓時用約束帶把老人綁在了擔架上才沒造成意外的傷害,只是頭碰到了賀斌的肚子上。
“你沒事兒吧”小何聽到賀斌“哎呦”一聲急忙放下手上的東西問。
“哎呀!爸,你沒事兒吧?你沒事兒吧?爸!”沒等賀斌說話,圓桂姐就急忙跑到擔架前搖晃著老人問。
“好了,趕快上車吧!”塗世海見狀大聲說。
“上什麼車?街坊鄰居你們看呀!他們這些‘120’簡直就不是來救人的,而是來害人的!”圓規姐卻不依不饒地大聲叫嚷道。
“大姐,咱先上車,到醫院檢查一下好不好!”小何看到賀斌緊咬牙關、臉色蒼白,急忙央求圓規姐說。
“去什麼醫院,在這兒就差點兒把我爸摔死!到醫院更是出不來了!”圓規姐雙手緊緊抓住擔架叫嚷著。
不一會兒就有十幾個老頭兒、老太太聚了過來,圍成一圈兒,指指點點的議論著什麼。
“大姐,我們也不是有意這樣的,你看是被這個磚頭絆倒的!”小何耐心的解釋著。
“什麼情況?這不是老徐頭兒嗎?”一個渾厚的聲音在人群外由遠及近的響了起來。
“大叔,就是個意外!……”小何見有人問話,急忙上前大概說了一下情況。
“你說是意外就是意外嗎?誰知道你們安得什麼心?”聽到小何說不是有意的,圓規姐馬上就炸了毛。
“胡鬧!人家和你們無冤無仇的,幹啥要害你公公?”聽完小何的講述,那大叔呵斥圓規姐說。然後又說:“趕緊到醫院檢查才是正事兒!在這兒能鬧出啥結果!”
說完那大叔看了看周圍說:“來、來、來,搭把手!”說著徑自朝擔架走去,見幾人把擔架抬走,彎腰攙扶賀斌問:“小夥子!我沒事兒吧?”
“沒事兒!謝謝您了!”賀斌說著就想起身,剛用力便呲牙吸了口涼氣,又坐在地上。
大叔急忙扶了一下,用手中拿的大蒲扇給賀斌扇了兩下說:“可得小心,被那鐵傢伙懟一下也不輕嘞!”
賀斌尷尬的笑了笑,沒說什麼,被司機小於攙扶著上了救護車。
“老徐頭一輩子與人為善,沒想到老了卻攤上這樣一對兒活寶!”一位老太太看著絕塵而去的救護車唏噓道。
“兒媳婦不孝順也就罷了,怎麼兒子也是這樣?”另一個老太太不解地問。
“兒子怕老婆,那娘們兒更不是個東西,你看把老徐餓得就剩一把骨頭了!”中氣大叔憤恨的說。
“都是一個單位的,想當年老徐在咱廠那也是個有名的人物,幹啥啥行。就是生了個敗家兒子,早知今日當初就應該按進尿盆淹死”另外一位老頭感慨說。
重重的“誒!”了一聲中氣大叔搖著蒲扇走開了。
救護車停在急診科門口,老人被快速的抬下救護車向搶救室走去,朱勇卻看到賀斌從副駕駛的位置慢悠悠下來,語氣稍帶不滿地說:“你怎麼……”沒等下面的話說完,看到賀斌臉色蒼白,急救服都已經溼透,甚至腳步輕飄,急忙上前攙扶了一下,急切的問:“這是怎麼了?中暑了嗎?”
“我……”見到老師關切的詢問,賀斌心頭一酸,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抬病人時摔倒了!”司機小於一邊關車門一邊埋怨:“從五樓臺下來,家屬只在後面跟著;不搭把手不說,還無理取鬧!”
“唉!”這樣的情況也不是第一次經歷,大家基本都是習以為常,朱勇也是無奈地看著賀斌問:“沒什麼事兒吧!”
“沒事兒!”賀斌低聲回答說。
“到值班室休息一下吧!”朱勇也關切的說:“有啥不舒服及時給我說,需要的話就檢查一下!”
朱勇轉身向裡走,經過搶救室時看到小何從裡面走出來忙拉著問:“情況怎麼樣?”
“血壓掉的很低了,正在搶救!”小何無奈的說,看到賀斌的臉色驚訝的問:“疼的厲害嗎?”
“沒事兒,休息一下就可以了!”賀斌努力想笑露出笑臉,卻被腹部陣陣的絞痛影響的面部肌肉不停的抽動。
“快去休息吧!”小何流露出同情的眼神。
“家屬!家屬!”塗世海拿著搶救記錄走出搶救室對著圓規姐叫到。
“叫什麼?這不是在這裡嗎?”圓規姐不滿地看了一眼塗世海說。
“現在患者情況非常危險,本身營養極度不良,現在又摔傷了,肯定有出血;血壓很低,你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塗世海看著圓規姐悠悠地解釋。
“什麼?”圓規姐迅速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瞪著塗世海,憤怒的叫喊道:“好好的人就是摔了一下,來到你們這裡就不行了,你們是救人的還是害人的?”
“實際情況就是這樣的!誰還能害你們不成?情況告訴你了,你看怎麼辦吧?”塗世海顯然沒有太多的耐心過多的解釋。
“那我怎麼辦?”圓規姐有些著急,只能救助似的看向塗世海。
“首先,我們告訴你病人的情況了,你需要在病危通知書上簽字。”說完塗世海就把《病危通知書》遞了過去。看到圓規姐歪歪扭扭的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接著說:“你家裡還有其他人嗎?通知一下你家裡的其他人吧!”
“哦,哦,對,對,我要叫他兒子過來!”說完就急急忙忙找電話去了。塗世海又問:“這是你公公吧?”
“是呀,怎麼了?”圓規姐沒有想到塗世海這樣問,有些疑惑地辯解說:“公公怎麼了,兒媳婦也是親屬!”
“知道,不過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不要給你老公說一下嗎?”塗世海看著圓規姐,帶著一絲嘲諷說:“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你跟你老公怎麼交代?你老公如果還有兄弟姐妹你們打算怎麼和他們交代?”
“那個我……”圓規姐似乎不太在意,剛想說“我能做主”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神劃過一絲恐懼,問塗世海說:“你們有電話嗎,我給他打個電話!”
“門口有公用電話!”塗世海毫不客氣的指了指大門的方向。
“你們這不是電話嗎?”圓規姐看了一眼掛在牆邊上的一部IC電話說。
“那是IC電話,有電話卡你也可以打!”塗世海說完就又回搶救室繼續搶救去了。
“什麼態度,我們可是消費者!”圓規姐踮起腳嚷道。
“別叫了!我們這如果是一般的消費場所,寧願不做你的生意也早把你丟出去了!”一個面色黝黑的保安上前說道。
“你……”看到一臉嚴肅的保安,圓規姐生怕吃虧,口中小聲說:“不就是個保安嗎?神氣什麼!”邊說邊快速向門口走去。
圓規姐不僅和自己老公打了電話,要求儘快趕到醫院。還給自己的弟弟打電話說明了情況,問弟弟有沒有什麼意見,弟弟聽完情況後說:“唉,人都那樣了,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別到時候人財兩空!”。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看人也開不行了。不過‘120’在抬老頭兒下樓的時候還摔了一跤,不知道和現在的情況有沒有關係!”圓規姐對著電話說。
“怎麼沒有關係?這樣還能沒有關係嗎?你等著我現在就過去!”說完就聽到電話中傳來的忙音,圓規姐看了看響著“嘀嘀”聲的話機,安心的掛上了電話。
賀斌在值班室床上躺了一會兒感覺肚子已經不是那麼痛,他端起水杯喝了兩口。感覺杯中的白開水寡淡無味,他想喝點兒含糖的飲料於是穿上鞋向門口的商店走去。就在剛走出急診科大門的不遠處就碰上匆匆走來的圓規姐,就在擦身而過時突然被圓規姐認出來。
圓規姐看到賀斌緩慢地從身邊走過,上前一把抓住賀斌的衣服歇斯底里地道:“你別走,你這個殺人犯!就是你把我爸摔死的!”
賀斌在無意的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在地上,緊咬牙關,虛汗又一下冒了出來。
“你還裝的挺像!別以為這樣就能逃脫責任!”圓規姐卻不依不饒地一邊拉著賀斌搖晃一邊大叫著:“大家都來看看呀!就是這個人把我爸摔傷的,現在生死未卜呀!”
“還是醫生呢,這是什麼醫生?”
“唉,現在的醫生已經不是原來的醫生了,現在沒錢根本就是見死不救!再也不是什麼白衣天使了!”
“看這小夥子,也不像壞人,還能故意把人摔傷嗎?”
“這可難說,你看我這又要交錢了,錢交不夠他們就不給我爸做手術!”
……
本來就是就診高峰,加上圓規姐扯著嗓子一通嚎叫,一下就點燃了本是吃瓜群眾的激情。不明原因的患者、家屬快速的聚集在了一起就紛紛議論起來,甚至藉機把對醫院的所有不滿都發洩出來。又恰逢一次醫療體制改革步履蹣跚地踏進泥濘的沼澤,對醫改政策的解讀公婆各執一詞,七大姑、八大姨都給自己縫一件“專家”的新衣,像國王一樣光著腚到處顯擺;風、馬、牛似的輿論宣傳搞得醫療機構烏煙瘴氣。甚至,有人認為社會主義醫療環境就應該用最低廉的價格享受到最優質的服務,比被全世界詬病的那句:“十八年後老子還是一條好漢”更顯得滑天下之稽。全國人們都市場經濟了,為啥醫療行業還要“光著屁股鬧革命”?但這時的環境就是這樣。人們到醫院不再有之前的敬畏,而是吹著口哨、對著護士頤指氣使的叫:服務員、美女、小妮兒等等;把護士站、接診臺稱之為“吧檯”的也不在少數,只差學著嶽某某露出賤賤的表情說一句:“給大爺笑一個”那樣的醜態了。不過那是藝術的誇張,但有沒到醫院真有這樣要求的真不好說。總之,一時間全國各地醫療糾紛層出不窮,專業醫鬧如雨後春筍一般,大有成為一個行業之勢。人們口中的口頭禪從“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種樹”變成常吟道:“要想富、做手術,做完手術告大夫!”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切實的詮釋了“三人成虎”的威力,也導致了賀斌在面色慘白、虛汗淋漓的情況下依然被要求作出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