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借用孫尚書的門路是不夠的,葉詔麟想要的可是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而要得到這個位置,就必須穩準狠的把握住皇帝的心思。

這樣的機會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的,可偏偏在孫尚書的舉薦下,葉詔麟謀到一個位置,知制誥。

這個位置是做什麼的,乃是為皇帝起草詔書之人,且是經常性待在內宮跟在皇帝身邊的人。

趙熠一開始對葉詔麟並不看好,一來覺得此人心機深沉,二來多多少少因為阿嫽的事情有意疏遠,故而剛上任的一段時間裡葉詔麟並不受重用,再加上他是被安插進來的受到其餘官員的多番排擠。

直到過完年復朝的那幾天,葉詔麟見到內宦遞送摺子進去,整個宮殿裡沒有什麼人,他聽到趙熠拍了一下桌子,說起了一個人。

睿王。

談到這叔侄倆,很多百姓都會講二人有過同甘共苦的情誼,睿王對當今聖上更是有輔佐的功勞,稱為一字並肩王都不為過。

更不用說睿王為人謙遜,從不恃強凌弱,善待百姓,在京城中無人不稱頌的。

可恰恰睿王名聲越好對趙熠就越危險。

橫在趙熠心裡頭的一根針是,他的父皇是弟承兄位,是不是真的得到太祖遺召尚且傳有流言不斷,甚至有說是父皇毒害了太祖篡得皇位。

父皇為了印證自已繼位得合理性,在登基沒多久便封了自已的弟弟封號,為汴京府尹,這就是皇太弟的封法,是正兒八經的合法繼承人。

可是父皇自然不想讓弟弟繼位,沒有人不想讓兒子繼位的,他曾經以莫須有的罪名將睿王發配到充州,將皇位傳給自已的兒子。

不幸的是,他的兒子身子不好,又受到強橫專治母親的壓力,崩逝了,朝廷的大臣們重新推舉繼位之人,便想到了還在充州的他們叔侄二人。

同樣都有繼承皇位的機會,並且睿王可是被封過的人,按理說他更應該有繼承皇位的資格。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睿王說自已當年犯錯被貶,已經不配為皇位繼承人,而趙熠才是應該為太子的人選。

說實話這麼多年來,趙熠從來沒有想明白過,為何皇叔會放棄皇位的繼承,誰不想坐到這個位置上來,誰不想君臨天下,至高無上呢?

為了表示對睿王的禮遇報答叔父的恩情,趙熠幾乎給了他能給睿王的一切尊容,包括對待阿爰,同懷淑公主並沒什麼兩樣。

可是他到底不安吶,睿王越是謹慎他越疑心他不露鋒芒,暗度陳倉,睿王越是放權歸隱他越是疑心他故意叫天下人覺得他容不下他。

從他十七歲登基這麼多年,從最開始藉助睿王的輔佐,到他二十三歲之後徹底掌權到如今,常常會在半夜驚醒,自已淪為了皇叔的階下囚,再次回到了那個暗無天日的小院子裡,受盡白眼和冷遇。

側臥之榻,豈容他人酣睡?

皇室鬥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準確把握到這個心思的是葉詔麟,他事後看過趙熠批覆的摺子,那份摺子是對党項人的神威軍軍情折。

本朝雖然士兵統領來回折騰,可有幾支特殊的軍隊是例外的,其中就包括這一支抵抗党項人的神威軍。

神威軍是特殊的軍種,驍勇善戰更是同黨項人有些多年作戰經驗,最關鍵的是神威軍是使用火器的軍隊,這樣的軍隊人數不多戰力卻不弱。

但就是這樣一支威力無比的軍隊,領兵的將軍姓程,如今才到而立的年紀,他是睿王妃的兄長的兒子。

這還得了?

即使這麼多年因為這層關係,睿王忍痛未曾跟妻子兄長聯絡過一次,甚至在兄長病入膏肓想要回來祭拜妹妹,都被睿王拒絕了。

可縱使這樣,依舊消除不掉趙熠的疑心,他想收回神威軍來,可他難以離開神威軍的將領,火器不比一般軍隊,沒有七八年是練不成一支這樣的軍隊的。

在趙熠的心中,這支軍隊哪裡是他的,而是效忠睿王的,當年他剛登基沒多久,那程泠就曾反對,上書稱睿王才是正兒八經的繼位人。

那時候趙熠羽翼未豐,幾乎什麼都聽睿王的,得知此事還曾一度想讓位給他,全都被睿王嚴辭拒絕了。

時至今日,對付党項仍然需要神威軍,可是趙熠再次憂心起來,萬一睿王聯合神威軍擾他邊境,消極怠戰,逼迫退位該如何是好?

北面西有党項,東有強大的契丹,他總是放心不下。

既然明確官家的心事,為臣者當然要為官家排憂解難了,葉詔麟苦思冥想好幾日,仍然沒有找到任何突破口,直到那一日。

……

陳長敬妻子死了。

吳玉梅的女兒是等了整整七年才盼來的,還不到三歲的年紀,剛剛牙牙學語,可愛的緊,卻因為張遠山那個狗賊而失散。

那時候她們孤兒寡母的想要陳長敬保護,不想要他出戰,張遠山分明就是故意刁難,他那樣的死板法子如何應對戰場的局勢。

可惜那個可恨遭天殺的,保家衛國不差你一個,明知道不會迎的局仍然去了,張遠山為了這些士兵們好好的打仗賣命,專門以宴席的方式將她們的夫人子女聚到一起,吳玉梅死活不願意和女兒分開,卻硬生生的看著女兒被抱走,她的閨女才三歲啊!

城破的時候,城裡亂哄哄一片,吳玉梅邊跑邊摔,站起來繼續跑,到了他們安放孩兒的地方,找遍了所有角落都不見自已的女兒。

那一日,她深切體會到了什麼叫撕心裂肺,喉嚨撕裂,溢位絲絲鮮血,蔓延到喉頭甜腥甜腥的,她的肺又癢又疼,連通著一根氣管帶動著胸骨,毀滅窒息的痛。

“這就是你要保的朝廷!這就是你要護的國家!陳長敬,我跟你沒完,我囡囡沒了,她不見了!”

吳玉梅頭髮散亂,像個瘋婦一般抓著陳長敬的衣領,力氣之大領口都被扯爛,她的幾根手指指甲斷裂,血痕順著粗糙布料劃出血跡。

陳長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捱了吳玉梅好多巴掌拳頭,在那麼多人面前,毫無尊嚴又談何尊嚴。

那是他夫妻倆唯一的女兒,七年!

唯一的寶貝,那是命啊……那是命。

這麼多年來,吳玉梅精神狀態總是失常,瘋起來會拿剪刀狠狠地照著陳長敬的頭顱戳上去,他也不反抗,任由穿破顱骨的利刃帶出溫熱的血,順著額頭流到眼皮,溼潤了睫毛糊住了雙眼,血流進來是刺疼的。

是他窩囊,是他沒用!

是這個朝廷!是這個該死的朝廷!

葉詔麟見到陳長敬的時候,是陳長敬欠下一堆的藥費難以為繼,他甚至給自家妻子買一副好棺材都付不起。

他大聲的咒罵趙熠,咒罵朝廷上的走狗,恨毒了這個世界。

見到身後的葉詔麟,陳長敬近乎瘋癲的狀態停下,露出一抹笑來,他的頭髮本來就少,花白花白的此刻沾了幾綹在枯瘦的臉上,眼睛渾濁,胡茬凌亂,就連衣裳袖口都不知道被什麼掛住,迎風飄揚著幾根灰白的長絲線。

葉詔麟是毒蛇,是蠱,是拉他入深淵推他沒陰影的救命稻草,“陳校尉,可願意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