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多半個月的光景,汴京城再沒下過一場雪,隨著寧安郡主出走之後,城中的言論各式各樣,對晏俍的議論更是不少,幾乎沒有停歇過。

臘月裡,不少官員懶怠辦公,畢竟再有幾日就是年節了,本朝官員的年假攏共能有十多天,雖說一年中休沐也不算少,也一下子這麼多天的還是得到過年。

俗話說,大過年的,縱然有什麼要緊的事各個官府衙門也儘量能拖到年後就拖到年後,不會有幾個人不想休息還想找事兒的。

御史臺。

今日當值的人極少,臺院諫院就留了兩個八品小官兒坐在值房裡也無所事事,其中一個人出恭打著燈籠出門,迎面而來的冷風不禁叫他搓了搓耳朵,直呼好冷好冷。

“誒,你進來時把門關好啊。”

那人放下燈籠,伸手在爐子邊燻烤,“晏大人怎麼還在呢?這幾日他都不怎麼回家了,日日都見他在值房裡。”

“郡主都跟人跑了,你說他回去幹什麼?”

“唉,也是,這晏大人怪可憐的,好端端逢上那樣一個妻子。”

“誰說不是呢,原本他們這些大人不在值房我等還能鬆快鬆快,晏大人一坐一整天叫我們也不好意思動了。”

“嘎吱”,值房的門被推開,晏俍的桌案上只燃了一支蠟燭,蠟淚堆積,隨著門開帶進來一陣風,燭火跳躍。

晏俍沒有抬頭,“你們先走吧,不用來看我。”

安平不由的有些心疼,走過去,“晏大人,是我,王爺叫小的來請您去王府守歲呢。”

聽到聲音晏俍才抬頭停筆,站起身來,“是您啊,多謝王爺美意了,只是我這裡還有些事物沒有處理完,恐是要辜負王爺了。”

“誒呦,我說大人吶,您能有什麼事務啊,眼下這大過節的,您一個人守在這小小值房裡,清清冷冷,連個炭都熄了。”

安平邊侍弄炭火邊扭頭說,晏俍才看了一眼,不好意思道,“是我沒注意,可說怎麼冷了好些。”

“您這樣也不是個事兒啊,若是您不去,小的回去怎麼同王爺交代啊,再說了,王爺這些天也是傷心難過的,好些日子都沒吃下飯了,您若再不去,他老人家……”

晏俍垂著眸想了想,“好吧,叨擾王爺了。”

安平這才有了個笑模樣,“這才是呀,您不能一直悶著,這對身子也不好。”

從御史臺出來天色已經不早了,睿王這幾日因為趙微君的事也下了不少功夫,可派出去的人毫無音訊,偌大的山川,找一個談何容易。

等晏俍到了,睿王親自出來迎接,“蘭時,你可算是來了,今日咱們爺倆一同守歲,不醉不歸。”

他面色不甚自然,被王爺強硬拉著手往屋子裡走,屋內燒著地龍暖烘烘的,晏俍把披風脫下來,侍女上前幫他掛起來。

二人坐下,睿王就開始著人上酒,王府的酒自然不同於一般酒鋪的酒,清酒陳釀時間長酒香濃郁,卻更容易叫人醉。

睿王先給兩人都滿上,端起酒盅來,“蘭時,來,幹了。”

晏俍看了看也端起來,銀製酒杯磕碰一聲,皆滿杯嚥下。

“再來!”

晏俍從小到大從來是滴酒不沾,求學之時候有朋友拉著他喝,被他婉拒,後來入仕後亦有當地的官員愛舉辦酒局,他也能推則推,上一回喝的最多的時候還是同郡主成親之時。

可今日看著這酒,晏俍胸中鬱悶,更是日日如同在吃蓮子心,有苦亦無處訴,他端起來喝完。

睿王幾杯下肚,臉色也紅潤起來,“蘭時啊,本王對不起你,阿爰這個逆女……”

晏俍一言不發,又把杯中的酒飲盡,睿王又道,“蘭時,你剛登科那年,城中是有不少人想將女兒嫁給你,我是……動過手腳。”

他看了一眼睿王,睿王繼續道,“那時候本王想你才二十歲,不著急定親,故而自私的插了手,後來你在地方上留任,本王也觀察過你,思維縝密,做事滴水不漏,勤勉聰慧,你將來定然大有作為。”

晏俍又喝了一杯。

“蘭時,是本王對不住你,本王給你賠罪。”

睿王滿上又站起身來,晏俍看了他一眼也站起身來,“不怪王爺,是晏俍不才,不討郡主歡心。”

“行了,你還不好!都是阿爰,不知道珍惜你,古往今來有幾個能二十歲就及第中狀元的?更不遑說卿芝蘭玉樹,淵渟嶽峙,城中不知道有多少未出閣的姑娘想嫁給你,有八斗才無八斗傲,多難得啊。”

晏俍沒說話,又喝了兩杯,只覺得眼角發熱,胃裡也火辣辣的灼燒,他不擅飲酒,酒量亦不好,暈暈乎乎的順著眼角流下一滴淚。

“蘭時,你不必自責,全是老夫的錯,全是老夫的錯……”

不知道二人喝了多久,白雲英剛進來就是一股好大的酒氣,她趕緊過去相勸,“王爺,王爺,蘭時啊,別喝了。”

“有什麼不痛快,你就說出來,蘭時,今日,你就把老夫痛痛快快的罵上一頓!千錯萬錯都是老夫的錯。”

晏俍放下酒杯,想起了上回趙微君也是這樣回去,一身酒氣,他還對她說不要這樣,如今才發現酒解千愁。

“阿爰……”

“阿爰。”

白雲英抬起頭來看他,晏俍喃喃自語著,“你為什麼耍我。”

睿王晃晃悠悠站起來,走過去,“蘭時,別怕,我給你做主!她不敢欺負你。”

晏俍:“趙微君,你到底拿我當什麼了?”

他眼角溼潤,連日的苦悶在此刻像是開了閘的洪水,擋也擋不住。人常說,不要欺負老實人,更不要欺騙老實人的感情。

銀盃從桌子上滾落下來,白雲英也不好插嘴,她雖然還是信阿爰,此刻卻難免有惻隱之心。

“阿爰,我的這點兒喜歡於你就這麼不值錢嗎?是我錯了,我不該在淳王事情上對你有隱瞞,我當時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旨意難違,這亦是當時最好的法子,我只是……只是沒有想到……”

“你,你若是真想多一個盧少安,或是……旁人,我,我不介意。”

白雲英心裡一驚,感慨真是喝多了。

睿王拍了拍他肩膀,“兒啊,你就是最好的,不要妄自菲薄,下輩子,你定然……要來當我的兒子。”

在白雲英持續的驚訝中,晏俍扶著桌子站起身來拍了拍睿王的肩膀,“好,你下輩子當我的兒子。”

白雲英:“……?”

把人扶著到了韶光院,晏俍躺在原先趙微君的床上,白雲英叫人侍候他睡下,他卻不肯,流露出與同日得成熟穩重極其不相符合的無理取鬧。

“我來時的那幾份摺子呢?”

白雲英愣住了,什麼摺子啊?

“快,快去幫蘭時找找去。”

晏俍站起來,“夫人,摺子呢?”

侍女趕緊把他落下的那些公文拿來,晏俍寶貝似的拿過來看了看,白雲英問,“這是什麼啊?”

他看了看才坐下來,神情有些恍惚,“郡主傷著了,汴京這些違規的房舍早就該查了。”

白雲英眼睛一酸,這些原是工部的事,他卻頻頻掛著,不忍再多看,她從屋子裡出來,雙手合十,阿爰啊,你快些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