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口上廁所，江楠獨自離開人群。
靜靜站在村長家後院裡一棵半枯的棕櫚樹下，抬頭望著天邊邊上一彎新月，黃濛濛的，在寂藍色的冬夜顯得十分夢幻，冷風嗖嗖地朝著她的臉吹著，可她卻一點不覺得冷。
樹上零星幾隻樹幹被風颳出了響聲，不遠處是村民們大聲說話，大聲發笑的聲音，在這個夜晚，江楠忽然覺得她已經逐漸愛上了這個地方。
她周圍的人的境況似乎也好了不少。
趙一那個孩子，自從那次家訪後變了許多，期末考試時居然罕見地拿了數學的滿分，雖然仍然不十分愛說話，可是也逐漸願意和孩子們玩了，江楠有時還會瞧見他和其他小朋友在校園裡跑來跑去，兩條小腿十分靈活，她看了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開心。
寒假快要結束的時候，周陽說自己快結婚了，江楠詫異看著她問怎麼會這麼快。
周陽苦笑了一下，又深深嘆了一口氣，“喂，江楠，你以為人人都是像你這樣的大小姐啊，我啊，要是二十五歲前還沒把自己嫁出去，我嫂子和哥哥恐怕終有一天會把我給撕了。
更何況，女人一長大就沒有家咯，若不是我還份工作，早已嫁人受苦去了，哪裡還會在此處認識你。
你知道嗎？有時候我之所以羨慕豪門家的小姐，並不是羨慕他們有錢有顏，而是羨慕他們有選擇的權利和資格，他們可以選擇待在羅馬，也可以選擇走出羅馬，可是不管他們最終走哪條路，都不必擔心有一天會被生活的擔子壓垮，被女人的枷鎖束縛。
有的選和只能選一個之間的差距看著不大，其實天差地別。”
周陽坐在她邊上淡淡說著，表情十分平靜，像只是說了些再簡單不過的話。
可是江楠聽著不由地嘆了口氣，順著她的話聯想到了她自己。假若她是個男人，也許即便只是一個江家養子，但那樣的話，她在江家也許會有一席之地。
可她不是，如今她不過在一個窮鄉僻壤之中過著自己選擇的生活，雖然也還是快樂的，可是再怎麼說，這種影響總是有限的，她能做的許多事換了別人來做也是一樣，想著這些，心裡反生了許多惆悵。
望著淡藍色天空，盯著幾隻白鴿一直看它們飛翔的路線，那樣不受拘束的自由，普通的人類不會擁有。
隔了一會，卻又開口：“也許人生就是帶著枷鎖跳舞，不是有個作家說過，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
周陽，也許你把豪門裡的人都想得太幸福了。人人都有苦惱，只是不同而已。再說了，你以為我就沒有枷鎖嗎，說實話，一個人，即便他再有錢再有名再有權勢，也終究難逃一死，秦始皇也不是一直想著長生不老嗎，最後還不是和萬千普通人一樣死了？
更何況，人人都從屬於一個階層圈子，雖然圈子不同，但本質都一樣，各個圈子之間就有高低貴賤之分，而那圈子裡面又有許多高下之分，標準雖都不同，但實質仔細想來卻都一樣，不外乎是尊卑高低，財富貴賤，古來如此。
名位、財富、美貌、權勢，換種角度想，也是另一種枷鎖。既然人人都是帶著枷鎖，雖然枷鎖各不相同，但就光帶著枷鎖這一點而言，人與人之間皆是平等，所以佛才會說‘眾生皆苦’，我想世間萬事萬物，不外如此。
所以啊，還是想開一點，古人早就說過了，生死有命，富貴卻在天。”
周陽聽完她這長篇大論，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不一會兒卻鼓起掌來。嘻嘻看著她道：“江楠，你不知道，與你相處這段時間，我的思想真的長進了不少，楊瘸子那個事，我雖然知道不是我的錯，但我一直覺得很丟臉，若不是你先站出來，我恐怕會把它作為秘密一直藏起來。
經過這麼久時間的接觸，說實話，你是真的讓我刮目相看，我從來不知道，一個豪門千金會有這樣不俗的覺悟。
我啊，待在這小天地裡，以後的作為恐怕也就那樣了，可是我對你卻十分有信心，我只希望你以後都帶著這樣的覺醒去影響更多的人，做更多有意義的事情。”
江楠聽見她這樣說，在陽光下眯了一雙眼睛挽了她的手。
“你一個快要當新娘子的人，竟有這樣的想法我才真是沒想到呢，不過這樣想才是好的，人的確該早點看清楚現實。你若強了，這世界便對你軟了，可你若軟，它就會更加肆無忌憚欺負著你軟下去。
周陽，你以後若是遇到了什麼困難，大可放心大膽的來找我。我雖不能說百分百幫上忙，但好歹你也是我在這學校裡唯一的朋友，我有能力一定會幫你。”
周陽笑著說能有什麼困難啊，只要你答應我結婚的時候來當伴娘，就什麼困難也沒了。兩人彼此看著對方在陽光下的金色臉龐，一同嘻嘻笑起來。
在冬日光乾乾的幾叉楊樹枝下，二人坐在石頭砌成的墩子上，陽光洋洋灑灑將光芒潑在二人身上，遠遠看去，像是一對金髮姐妹，給人以別樣的溫馨美好之感。
很快便是春季開學，江楠卻想著時間也差不多了，她總該選個日子離開這裡了。
可是那休了產假的女老師還得幾個月才能回來，她無奈，只能等著那老師，繼續帶著小朋友們上課。春日裡人總是愛犯困，一年級的小娃娃們每天個個都睜著一雙睡眼，她見他們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索性帶了他們出教室去玩。
也無處可去，便領著去了東南方向的操場，說是操場，其實就是一塊大泥地，中間用水泥抹了一塊，放了一個籃球架子，算是這學校裡唯一正式的體育運動器材。
春日的操場，泥地裡稀稀疏疏地長了許多綠色的草芽，尖上是嫩黃色，看上去十分清新可愛。這裡的天氣也一日日的暖和起來，江楠看著孩子們玩，自己坐在籃球架子下面的木板上眯著眼睛曬太陽。
春日的陽光最是和煦溫暖，她覺得這陽光最能撫慰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