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山河與你皆無恙〔十二〕

方願坐在桌前安靜的描著花樣子，屋子裡燻了暖爐，牆角擱著幾枝孫嫂新裁的臘梅，隱隱發散著幽香。

她剛描好一根枝椏，窗外一陣汽笛聲。

裴奈來了？

想著，樓下傳來孫嫂的一聲驚呼，“少帥這是怎麼了，我去叫家庭醫生過來。”

方願手抖了一下，剛畫好的半個花瓣，線條又不成了樣子。

“無事，”裴奈的聲音又沉又輕，聽上去有些疲倦。

方願看了看手裡還沒畫好的臘梅花，反正也無心再畫，索性將它攢成一團扔進了廢紙簍。

他到底怎麼了？要不要出去看看？會不會顯得特別不莊重？

思慮間，孫嫂的聲音又隔著門板傳了進來，“少帥是在找方小姐？她應該在房間呢，我這就去叫她。”

“不必。”裴奈喊住了她，“別驚動她了，我也該回去了。”

“少帥剛來就要走？”孫嫂皺眉，“天色晚了，不如就在這睡下吧。”

裴奈剛想搖頭，樓上傳來了方願的聲音，“少帥。”

他回頭。

女孩穿著一身單薄的粉色長裙緩步走來，白皙的小臉在暖爐旁待久了，臉頰透著粉，許是小跑著從樓梯上下來的，披散的長髮也有些凌亂。

她看見了裴奈臉上的傷，水眸微微睜大，“你受傷了？”

孫嫂像是看到了救星，“哎呀我的姑娘，你可來了，你快勸勸少帥，這天色這樣晚了就別回去了。”

方願抿抿唇，避重就輕的說道，“孫嫂，麻煩你把藥箱拿來。”

孫嫂是個聰明人，一聽這話，高高興興的哎了一聲，然後跑著拿藥箱去了。

方願看向一直默不作聲的裴奈，突然覺得這個比她高了一個頭的男人有點可憐。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的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但她知道，男人今夜一定過的很傷情。

孫嫂將藥箱遞給方願，方願學著上次男人為她上藥那般，一點點將棉籤上的藥水塗抹在男人的額角上。

裴奈輪廓深邃，面板冷白，所以額角的傷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方願一邊上藥一邊同男人說話，企圖讓他忘卻心傷。

“少帥，我今日聽說，原來南召國的人們都不吃米飯的，他們吃一種食物叫海鮮是嗎？”方願柔聲問道，歪著頭的樣子可愛極了。

裴奈點了點頭，“南召國四面環水，國土不多，耕種方面幾乎落末，國民們靠打漁為生。”

方願又問，“少帥你去過南召國嗎？”

“去過，”裴奈看著她，黑眸沉沉，“和書本里寫的一樣，等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

方願忽的笑了一下，“少帥，我其實並不是很想去南召，比起南召我還是更愛北國，因為這裡永遠是我們的家啊。我說那些只不過是打心眼裡佩服你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風土人情，更佩服的是......少將你啊。”

裴奈心裡塌陷了一方，細軟的可怕，但柔軟的底處也漸漸有些心慌。

他怕自己配不上女孩的欽佩，怕自己不是她心目中那樣好的樣子。

他看著方願的眸子，緩聲道，“其實.....我沒有那麼好。”

方願手上的動作停了，靜看了他一會，忽的笑了笑。

“少帥，你知道在我眼裡的你是什麼樣子嗎？”

裴奈不語。

可女孩似乎也並不是真的詢問，而是自顧自的繼續說著。

“我第一次見到你，只覺得感恩，那時我的天都塌了，是你給了我一個可以住的地方，可是我還是有點怕，怕什麼呢？大概是什麼都怕，更怕你，怕你兇我。後來，你對我很好，告訴我不必謹言慎行小心翼翼，是你給我禮物給我安心，那時，我就有些不怕你了。”

她的話像是一陣暖流在心裡慢慢劃過，裴奈冷峻的臉上放緩了稜角，被人肯定本就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更何況，那人還是自己的心上人。

他突然抱住了方願，閉上眼睛享受著這一刻。

就讓他放肆的順從一回，肆意妄為的做一次裴奈，而不是那個將軍。

方願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手僵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裴奈自小便習慣了無論什麼事都只有他一個人扛著，這是他第一次想從別人那裡得到安慰。

他將臉埋在方願的頸窩，說話聲音悶悶的發啞，氣息溫熱。

“你說，一萬個人中，會有多少個人同意你說的話？”

方願怔了怔，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脆弱的裴奈，她把手緩緩放下，放在了男人的發頂。

“將軍覺得會有多少？”

裴奈忽的輕笑了一聲，“明明是我在問你啊。”

方願也笑了一聲，“你先猜猜看嘛。”

裴奈動了動，將頭抬起靠在了方願的肩上，“一百個？”

方願搖搖頭，“不是。”

裴奈心沉了沉，“十個？”

方願又搖了搖頭，靜默了一小會才開口道，“其實…只有一個，絕無僅有的一個。”

裴奈徹底起身，看向她。

那雙眼裡沒有揶揄也沒有漫不經心，她在很認真的回答他的話。

“少將，這個世界上能完完全全真正同意自己觀點的，只有你一個啊。”她道。

“我不知道少帥在煩惱什麼，但是我想，少帥心中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裴奈忽的有些懂了，那些日思夜想想不通的，那些雜亂無章的，忽然一瞬間就明瞭了。

是啊，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會永遠無條件的認同自己，那就是自己，而且他…已經有答案了。

只是他忽然有些不願意承認，忽然有些不甘心不被承認罷了。

裴奈突然覺得沒那麼難過了，那些把酒言歡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離得很遠。

乾脆把革職當是放架，天亮後還可以找麟官出去瀟灑，這種日子他有些懷念。

最好，這美景裡也有她。

“方願，”裴奈忽然開口，“你是不是都沒有好好看過京都？明日，我帶你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