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山河與你皆無恙〔十一〕

麟官在軍營得知裴奈被革職，震驚的連外衣都沒來得及穿，冒著風雪一路跑到宮門口。

他看到裴奈從宮中走出來，腳步依然堅毅。

只是額角青腫了好大一塊，掛著兵符的前襟空空如也，他氣不打一處來。

“少將，皇上怎能如此，我去和他求情。”說著，他就要朝宮中走。

“回來。”裴奈拽住他的手臂，摸到他手臂上的涼度，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在他身上。

“你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是時候該找個可心的人了，總是這樣冒冒失失怎麼行。”

麟官聽著這句家常的話，心裡更加不是滋味。

他看著裴奈，悲慼的眼裡有著一絲決絕，“少將，我們，”

“住口。”裴奈抬眼，那裡滿是警告。

他太瞭解麟官了，他知道麟官接下來要說的話，但他絕對不能說。

麟官沉重的嘆息，閉了閉眼，抓著裴奈的袖子一字一句的說道。

“少將，我知道這是宮門口，我知道你怕被有心之人聽了去，但我還是要說。”

裴奈目光一沉，立即揮開麟官的手，更加嚴肅的呵斥他，“住口，麟官，若在讓我聽到類似的話，你便主動去雪地裡跪著吧。”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

“噗通。”

身後那沉悶的一聲如同巨石碾碎了裴奈的心臟，漫天的冰雪都沒有那一聲來的讓人痛心徹骨。

麟官不可能倒地，那是膝蓋落地的聲音。

麟官雙膝跪在雪地裡，雪水侵蝕了褲腿，冷的麻木，可他身體繃得筆直。

他這一生從沒跪過誰，但若是裴奈，他覺得值。

自小家裡人就棄他而去，若不是少將當年撿了他回去，他麟官此刻還不知道在哪裡要飯呢，甚至都想象不到自己在這亂世中是死是活。

他將少將這些年的艱辛看在眼裡，痛在心裡，有些話他一定要說。

“少將，這些年你承受的夠多了，家國又不是你的天下，你何須為此付出代價。少將，若你離去，我必跟著你，天涯海角我也是你最好的兄弟。”

麟官還是將那句話說了出來，這次，裴奈沒有阻止。

可他也沒有回頭，因為他不敢。

他怕看到麟官的那一刻，會對自己的堅持感到不值，怕他看到自己最好的兄弟為了他跪在地上而感到愧疚自責，怕他會為了麟官口中的放下一切而動搖.....

雖然不值，雖然愧疚自責，雖然隱隱動搖。

但是他不能。

北國成為今天的樣子就是因為一些人不敢，一些人貪圖安逸，一些人不與之同流合汙卻也不肯做那清水池塘裡的魚，為了安逸，辭職回鄉去。

裴家世代忠良，他想拼一拼，想看看祖祖輩輩守護的這寸土地，到底會不會被黑水所玷汙。

他想看一看，這腳下染著鮮血的每一寸熱土，會不會為了幻想中的太平盛世所悲慼。

“麟官，你知道嗎，從來都沒有什麼歲月靜好，總要有人負重前行，我們的先輩們去了，身邊的兄弟們去了，甚至自己的親人愛人....”

裴奈頓了一下，仰頭看向被雪洗刷透亮的藍天。

“你說，我們此刻做了逃兵，還會有誰帶著那些人的亡魂，繼續負重前行？沒有人，沒有人會記得他們，亦如，沒有人會記得我們。”

“功明史冊上永遠不是我們的歸處，自己的心才是。”

他一步一個腳印的往前走，風雪模糊了身影，茫路看不到前方。

可他一直在雪中逆行，一直一直.....直到腳印再次被風雪掩埋，直到體溫融化不了寒霜，他都沒有停下來。

麟官一直跪在原地，再一次看著少將的背影走遠。

他見過少帥那麼多次背影，堅毅的決絕的，破碎的，倒下的.....可次次都沒有此刻令人心碎。

他的少將啊，正值弱冠，本可享盡榮華富貴，一生高枕無憂。

本可娶妻生子，花前月下。

可偏偏他選擇了一條最苦最難的路，還一條路走到黑，不撞南牆不回頭。

麟官對著他遠行的方向重重磕了個頭，那是欽佩與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