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拿了鑰匙,先各自回到房間,林道夕和沈墨生各一間,顧時念和顧千昱一間,倒不是因為別的,顧時念只是想多和顧千昱待在一起,在他心裡已經有了收徒弟的心思。而且顧千昱看到輪迴道以後,差點情緒失控,要衝上去,還是顧時念攔住了他。

“我要去找我妹妹。”顧千昱掙扎著要衝過去。

“你可看見你妹妹了?那六個人裡有你妹妹?”顧時念沉聲問道。

“沒有”顧千昱梗著脖子道“可是…”

“沒有可是,凡事要講求證據,沒有證據就衝上去,那是魯莽!”顧時念道。

顧千昱老實了下來,他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顧時念是為了他好。

隨後幾人叫來熱水沐浴修整了一番,傍晚時分一起來到大堂。

這鎮上雖說商鋪應有盡有,但是唯獨沒有飯莊,客棧就包括了食宿,所以如果天一道和輪迴道的人要下來用餐,在大堂裡就能一睹真容。

問題在於,人們都是這麼想的,林道夕他們特意選在飯點前早早下來,大堂裡還是已經擠滿了翹首以盼的人們,譚老闆還特意在大堂留出兩張空桌,很明顯一張要給天一道,一張要給輪迴道。

沈墨生看了搖搖頭,“他們不會下來了。”

“啊?為什麼?”顧千昱也一臉期待的看著。

“你傻啊”顧時念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換你你願意下來被人當猴看?”

“我們上去吧。”沈墨生顯然也不願意再湊這個熱鬧,“把飯叫到屋裡來吃吧。”

四人走回二樓上房,在走廊裡迎面碰上了一個仙風道骨的男子,一襲白衣,一根青玉簪子將墨髮半冠半披,腰間掛著一把劍,似書生似劍客,但是更像道士。

都不用想,這一身白,定是天一道的人,林道夕心下暗笑,這世人的刻板印象真是根深蒂固,正道就要穿白,邪道就要穿黑,好人就是白的,壞人就是黑的,也不管真相如何,端的就是個涇渭分明。

四人和天一道的人錯肩而行,顧時念還想著要不要打個招呼,那人已經昂著頭走開了。

顧時念搖搖頭,這人倒是傲的很。

四人回到房內,不多時老闆將飯菜送了上來,顧時念順便問了一下,那天一道果然剛才是下樓讓把飯菜送上去,而輪迴道壓根沒下去,還是老闆主動把飯菜送了上來。

四人吃過飯,就各自回房休息。

顧千昱不放心的問道“你們答應我的,會幫我救出我妹妹對吧?”現在輪迴道近在咫尺,可顧時念他們卻毫無動靜,他不得不擔心,他們不會騙他吧,可是確實也帶他來到了幽冥山啊。

“放心吧,大人不騙小孩兒。”顧時念笑道“只不過現在還沒有查清楚你妹妹去了哪裡,也並不能證明人一定就是帶去了輪迴道,凡事要講證據。”

離道法大會還有三天,這三天足夠調查了,他相信沈墨生的能力,如果實在不行,他緊了緊腰上的劍,就抓一個輪迴道嚴刑逼問,正所謂先禮後兵。

得了保證的顧千昱心滿意足的睡去,累了幾天的其他三人雖然心中各有思慮,但也沒抵住沉沉的睡意。

第二天一早,林道夕是被樓下嘈雜的聲音吵醒的。

“出什麼事了?”他整理好衣冠走出房門,看到同樣出來的顧時念和沈墨生他們。

“好像是樓下有人來鬧事?”顧時念聽了一會兒也不確定,打算下去看一下。

幾人朝樓下走去,就見大堂裡站滿了人,被圍在中心的是一群穿白衣服的人。

“天一道?出什麼事了?”顧時念好奇道。

“唉呀,出人命啦。”譚老闆神神秘秘把他們拉到櫃檯邊上,畢竟是貴客,他也不敢怠慢“今天早上天一道為百姓免費派發丹藥,本來是好事,結果那牛二不知道怎麼了,吃了丹藥回去就死了,現在牛二媳婦找上門來讓天一道賠償呢。”

林道夕看了一眼,果然見一個粗布衣服的女人在地上撒潑打滾,痛哭流涕“我的相公啊,就這麼沒了,就是你們這些人害死的啊,我不管,你們要賠我,要麼還我個人,要麼賠我銀子!”

天一道的人面上表情凝重,昨天碰見的那個男子也在其中,他大聲道“一派胡言,我們派發的都是強筋健骨的丹藥,是我師父花費七七四十九天才煉成,多少人千金難求,天一道一貫為百姓立心,為生民立命,師門有訓,每到一處,免費派送,我們怎麼會害人?”

“靜心,多說無益,見官吧,交於官府定奪。”天一道中另一個年紀稍長的男子道。

“這裡哪有官啊。”譚老闆上前道“諸位貴客,我們這裡雖是個小鎮,實際上遠離城區,不在輿圖,也就是跟著幽冥山道法大會沾光,來往客商自發在這裡紮根聚集,世世代代留了下來,官府都不知道這個地方,自然也沒有往這裡派官。”

“各位就是官,你們評評理,我相公就是吃了這丹藥死了,今天不賠我,我就不走了。”那牛二媳婦乾脆往天一道的人一躺,一副絕不善罷甘休的樣子。

天一道的人想發怒但又百口莫辯,那個叫靜心的男子氣得都憋紅了臉。

“怎麼沒有官啊,官在這兒呢。”顧時念突然出聲,吸引了眾人目光。

“這位”他指著沈墨生道“當今聖上親封的司理參軍,包公弟子,專門查辦各類疑難案件。”

眾人目光如炬聚集到沈墨生臉上,他不自在的假裝咳了兩聲。

顧千昱瞪大了眼睛,沒想到這個最不起眼的沈公子竟然是官員,而且還是包公弟子。

牛二媳婦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像是看到了救星,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站起來就朝沈墨生撲過來,“青天大老爺,你可要為我做主啊!”

譚老闆趕緊護在沈墨生身前,生怕她衝撞了貴客,他也沒想到這個人來頭這麼大,他之前還把他當成了僕人,他都恨不得抽自已個嘴巴。

“咳咳,”沈墨生也沒經見過這種場面,有一些不知所措,可是提到案子,他不慌不忙道“屍體現在何處?”

“還在我家中,”牛二媳婦道,眼神莫名有些躲閃“老爺,人已經死了,你就替我做主,讓他們賠我就是了。”

“需要見過屍體再做定奪。”沈墨生道。

“我這不是怕衝撞了您。”牛二媳婦沒了剛才撒潑打滾的勁兒,竟然開始扭捏了起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誆我們的,不敢讓我們看屍體?”靜心怒聲道。

林道夕心想,怪不得這人道號靜心,他還真得靜靜心。

“看就看,怕你啊!”牛二媳婦又跋扈起來,“走走走,老少爺們,父老鄉親們,你們也看到了,天一道這些道貌岸然的,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大家一同到我家,替我做主啊!”

“你!”靜心氣急,還要說什麼,被那個年長一些的男子攔了下來。

“不知我們能不能一起去?”突然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

沈墨生回頭,看到是輪迴道昨日領頭的那個男子,仍是一襲黑袍,頭戴面具,說起話來慢條斯理的樣子。

“你們輪迴道想去看笑話不成?”靜心怒道。

顧千昱也是一臉怒氣看著輪迴道。

“我略通醫術,也許能幫上忙。”黑袍男子平和道。

“誰用你…”靜心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天一道那個年長一些的男子打斷,“那就有勞了。”說罷,他衝黑袍男子拱了拱手。

靜心只好閉嘴,一副不忿的樣子。

“大人,在這邊。”牛二媳婦領著一堆看熱鬧的人浩浩蕩蕩走在前面,譚老闆察言觀色怕冷落了沈墨生,在後頭為幾人帶路,沈墨生和林道夕他們走在前,輪迴道的人和天一道跟在後面,一黑一白並排而行,像極了八卦圖。

鎮子不大,不多時就就到了牛二家,沈墨生他們還沒進去,就已經聽到了牛二媳婦的哭嚎之聲,“相公啊,我把兇手給你帶來了,你一定要讓他們賠我銀子啊,不然我一個人怎麼活啊!”

天一道的人聞言臉色都十分難看,他們家大業大,銀子不是問題,可是一旦賠了銀子,就等於承認了害死人,對聲譽的損失才是最要命的。

沈墨生走到屍體旁邊,屍體臉色青紫,看狀態已經出現屍僵,應當死了有一個多時辰。

沈墨生正要上前翻動屍體,牛二媳婦攔在前面“大人,你這是做什麼,屍體你也見到了,快點讓他們賠錢。”

沈墨生收回手,轉頭問靜心道“這個人你可見過?”

“那麼多人,誰能記得?”靜心別過臉道,他從不說謊,是真的不記得了。

“他心虛了!我有裝丹藥的袋子作證!”牛二媳婦從懷裡摸出一個錦囊,當時她還心想,這天一道真是暴殄天物,用這麼好的錦囊裝丹藥免費送。

沈墨生拿過錦囊,見裡面還有一顆丹藥,他拿出來聞了聞,濃濃的草藥味,他雖然五感比較靈,但是對藥理不算精通,聞不出有什麼問題。

“可否給我看看?”黑袍男子道。

“你想偷我們丹方不成?”靜心急忙說道。

“靜心!靜心。”那個天一道中年長一些的男子道,靜心的的道號真是沒白起,他真該靜心了。

靜心氣鼓鼓的不再言語。

黑袍男子接過丹藥,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又捏碎了一半放在手中辨認,最後道“丹藥沒有問題,都是些強健身體的藥材,於身體有益。”

靜心哼了一聲,算他有眼光。

“胡說,胡說,你們都是一夥的。”牛二媳婦又開始撒潑。

“牛二平日裡身體怎麼樣。”沈墨生對黑袍男子點點表示感謝,又問牛二媳婦道。

“我家牛二身體好得很,壯的像頭牛!”牛二媳婦道。

“胡說,你家牛二不是一直有心疾,要不怎麼會去搶著領丹藥?”有旁觀者看不過,直接戳穿了她。

“你才胡說,你個殺千刀的,連死人都造謠啊!”牛二媳婦歇斯底里道,那個旁觀者不想多糾纏,便不再開口。

但沈墨生此時心中已經有了想法,他問譚老闆道“這附近可有醫館?”

“醫館是有,可是不在附近,您是要?”譚老闆問道。

“我想找銀針一用。”沈墨生道。

“我這裡有。”黑袍男子道,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卷,抖開後,上面彆著密密麻麻的銀針“我略通醫術,這次帶著師弟師妹下山,路途遙遠,怕身體吃不消,就備在身上。”

沈墨生感激的看著他,從中抽了最長的一根,走到屍體跟前。

“你要做什麼?”牛二媳婦警惕道。

“你說他是中毒而亡,我看也是。拿著銀針一試,不就有了證據,好讓他們賠錢啊。”沈墨生道。

牛二媳婦一聽賠錢,頓時眉開眼笑,讓開了身體,“對對對,驗一下驗一下,驗出中毒他們就跑不了了。”

靜心又想說什麼,被身邊的人擺擺手攔下。

沈墨生拿著銀針,再次觀察牛二屍體,面上發青,眼珠發紅,嘴唇青紫,像是中毒,他緩緩解開了牛二的上衣,第一針快準狠落到了牛二的胃的位置上,他抽出來,果然,沒有變黑,牛二媳婦剛要說什麼,他第二針又落到了牛二的脖子上,這次,針變黑了。

一見針黑了,牛二媳婦眉開眼笑,“賠錢,賠錢,你們這下跑不了了。”

人們看不慣她這副見錢眼開的樣子,有人低聲罵了出來,她也置若罔聞。

“這錢,看來是不用賠了。”沈墨生道。

“你說什麼?”牛二媳婦瞪大了眼睛。

“口頸有毒而腹中無毒,說明他是死了以後才被人喂的毒藥,而不是被人毒死。”沈墨生淡然道“臉色發青,眼有血色,看上去很像中毒,但還有一種可能,剛說他有心疾,怕是突發急症,呼吸不暢,窒息暴斃而亡。”

“你,你胡說!”牛二媳婦臉色大變“這都是你猜的,證據呢?”

“容我檢視一下死者的口腔。”黑袍男子上前道。

“不許,不許!”牛二媳婦此時已經意識到了什麼,還想阻攔,顧時念輕輕閃身走到跟前,擋住了牛二媳婦。

黑袍男子在手上墊了一方帕子,掰開牛二的嘴,用銀針在他的牙齒和舌苔上颳了起來。

圍觀人群看到這一幕,有忍不住的直接乾嘔了起來,但黑袍男子卻毫無所覺,絲毫不覺得噁心,沈墨生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

不一會兒,那男子就在帕子上列了一些殘渣。

“這是從牙齒上刮下來的丹藥殘渣,和剛才看的成分一致,無毒。”男子指著一塊道。

“而這個,是還沒有化開的砒霜,”他指著一些白色粉末道“因為死後才被灌下,有一些沒有化開,直接粘在了牙上。”

“我想起來了,前些日子牛二媳婦說家裡鬧老鼠,從我這兒買了好些砒霜,說是要藥老鼠。”人群裡閃出一個人,正是藥鋪的楊掌櫃。

“你,你胡說!”牛二媳婦此時的反駁都顯得無力。

“牛二突發心疾暴斃,你看他死時的樣子像是中毒,想到今天他恰好服了天一道的丹藥,乾脆就往他嘴裡灌了毒藥,偽裝成中毒而亡,所以剛才我說要驗屍體你一下就同意了,因為你特意給他餵了毒藥,不怕驗。只是你沒想到,我們不光驗了食道,還驗了肚子,死人是不會吞嚥的,你更沒想到還有人懂醫理,還能驗明毒藥。”沈墨生一字一句,都刺在牛二媳婦心上,她雙腿一軟,坐倒在地上。

“你要證據,你購買砒霜的記錄就是證據,砒霜是粉末,你直接倒進去怕被人發現,你應該是用水沖泡後灌的,只是你情急之下沒想到還有一些沒有化開的粘在了牙上,你用來沖泡的碗,應該還在吧?進屋一找便知。”

“啊!”牛二媳婦面如死灰,再沒了剛才的咄咄逼人。

“人雖然不是你殺的,但是你一不救治,二不下葬,還給他灌了毒藥擺在此處,正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的心未免也太狠毒了。”沈墨生搖頭道。

“狠毒?”牛二媳婦紅了眼眶“我有什麼錯!他身體不好,家裡裡裡外外都是我在照應,他死了,留下我怎麼辦?活著掙不來錢,死了也不能給我半點好處嗎?我有什麼錯!”

“那他們又有什麼錯?平白無故擔了殺人的罪名?”沈墨生一指天一道。

“他們?”牛二媳婦冷笑一聲“莫說沒有殺人,就是真的殺人又能怎麼樣,他們那麼有錢,左右不過是賠些銀子,只是沒想到他們那麼摳門!”

“你!”靜心氣鼓鼓的指著牛二媳婦“毒婦!”

“譚老闆,你有沒有信得過的夥計,我出銀子,將她送至順天府吧。”林道夕說道。

“各位大人”譚老闆上前道“容我說幾句,幽冥鎮雖然沒有官員,但也並非法外之地,牛二媳婦雖然其心可誅,但也確實沒有殺人,按照我們鎮子的慣例,就將她逐出鎮子,自生自滅,您各位看可好?”

牛二媳婦臉色煞白,掙扎著還想爭辯,但最終沒有說出口,她也明白譚老闆是為了她好,逐出鎮子比關進大牢可好太多了。

“你們意下如何?”林道夕問天一道,那個年長一些的男子道“就按譚老闆說的辦吧。”

譚老闆找來夥計,督促牛二媳婦收拾東西,將她逐出鎮子,眾人見事情結束,也紛紛散去。

“今天的事,謝謝各位了。”天一道年長一些的那個男子對沈墨生他們道,對黑袍男子也作了一揖。

靜心這次沒有說話,確實多虧了他們,即使是輪迴道,但是幫了他們,該謝還得謝。

“我一會兒在房內擺上酒菜,請各位賞光一敘。”那個男子道。

林道夕他們本想拒絕,但是見黑袍男子竟然點了點頭,他們不由得也跟著點了頭,吃不吃飯不重要,跟輪迴道和天一道坐在一處,能探聽訊息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