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避免尷尬,林道夕與沈墨生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這一聊之下,竟是發現沈墨生無論是對詩詞歌賦還是經史子集,都有獨到的見解,不拘泥於一隅,而是心懷天下,怪不得會被院長破格錄取,真是不同凡響,這一聊之下,二人是越來越投契,一時竟忘了時間。

直到小廝通傳林相回府,才發現已是夕陽西下,他們竟然連茶水都不曾續過,二人相視一笑,竟然多了一份默契。

林道夕和沈墨生出門去迎林相,見林相眉目帶笑,心知這事想必已經辦成。

林相見到二人,微笑示意並未多言,而是伸手向身後作出請的手勢。自林相身後走出一人,那人頭戴一頂宦官帽,‌帽頂用絲線繡著繁複的圖案,‌顯得既華麗又有些陰森,他的面容蒼白而消瘦,‌沒有鬍鬚,‌嘴角微微翹起,‌給人一種似笑非笑的感覺。

“這是宮裡的榮興公公”林相介紹道,對這位榮興公公,林道夕有所耳聞,是當今天子身邊最信任的內侍,說是紅人也不為過。

“哪一位是沈公子啊?”榮興微笑點頭,看向林道夕和沈墨生二人問道,他聲音尖利卻並不刺耳,反而有一種戲班子裡有小生反串青衣的感覺。

“正是在下。”沈墨生向前一步。

“好好好,果然是個如松如柏的俊朗少年,”榮興滿意道,隨即從懷中掏出一卷聖旨,高聲道“沈墨生聽旨。”

眾人急忙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天藝樓一案牽涉朝廷命官家眷,且案情蹊蹺,傳聞甚多,為平民心,任包尚人之徒沈墨生為京中司理參軍,協助順天府尹查案,欽此。”

“還不快領旨謝恩?”榮興笑眯眯的看著沈墨生道。

“草民領旨,謝陛下。”沈墨生接過聖旨道。

榮興點點頭,提點道“沈公子都是參軍了,可不能再自稱草民啦。”說著,把聖旨雙手遞到沈墨生手裡,一同交到他手裡的,還有一塊參軍腰牌。

沈墨生接過,沒有再說什麼。

倒是林道夕,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到榮興公公手中“勞煩公公了。”

“林公子客氣啦。”榮興也不推讓,直接接過“我看林公子也是個通透的,日後必成大器。”

“謝謝公公吉言。”林道夕客氣道,一路陪著將榮興公公送出府,回宮的馬車已經等候在門外。

林道夕將榮興送上馬車,回府看到沈墨生正在和林相行禮告辭。

林相看到林道夕,伸手招呼道“道夕,你且同沈公子一起去一趟天藝樓。”

林道夕點點頭,看了眼天色,自當朝天子上任後,就取消了夜禁,這酒樓之類的生意自然是越晚越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在沈墨生的面子上,林相還派出了府中馬車送二人過去,要知道平時林道夕去城邊的書院都是自已走著去的。

二人坐上馬車,不多時就來到了天藝樓。

這天藝樓開在京中也才一年不到,就成了最紅火的酒樓,三層的木質高樓,雕樑畫棟華麗非常,門口車水馬龍,來客絡繹不絕,迎客的小廝見林道夕衣冠不凡,滿臉堆笑著把二人引進樓內。

樓內相較外部,更顯貴氣,牆上掛滿了古董字畫,‌博古架上擺滿了黃金酒盤、‌雕花酒杯等,‌大堂正中有一舞臺,有樂師位於兩側手持古樂器演奏悠揚動聽的音樂,‌少女們身著華貴的衣裳在舞臺上婉轉舞動。

林道夕從未來過這裡,看到這些倒是覺著新奇。沈墨生卻仍然面無表情,對著迎上來的管事道“叫你們老闆出來。”

管事一笑“二位需要什麼吩咐小的便是,我們老闆今日恰好不在。”

沈墨生亮了亮腰牌,“那日發生命案的房間可還保持原狀?帶我們過去。”

“誒呦,”管事縮了縮脖子,沈墨生剛才那句聲音不大,但管事恨不得捂上他的嘴,“我的官老爺啊,您提這個我們的生意還怎麼做啊。”

本來發生命案,要是一般的酒樓就該查封歇業,待查清之日再重新開張,但天藝樓有後臺,多虧那位,才能不閉店,又得虧老闆經商有道,提出來什麼,優惠打折活動,這聽都沒聽過的新鮮玩意兒,使得酒樓門庭若市。

可不能讓這晦氣事影響酒樓生意,管事小聲招呼“二位官爺隨我上樓,那雅間還留著呢,我們老闆說,那個叫保留命案現場,讓我們一直保持原封不動呢。”

林道夕和沈墨生對視一眼,這天藝樓老闆倒是個奇人,聽起來是個有眼界的。

管事貓著腰,輕手輕腳帶二人上樓,生怕引起注意,實際上完全是他多慮了,酒樓客人沉迷在觥籌交錯,絲竹亂耳之間,完全沒有人關注他們三人。

“就是這裡了。”管事將二人帶到一處雅間前,沈墨生看著旁邊掛著的牌子“天上人間。”

“這名字是我們老闆取的,這裡是我們這裡最好的雅間之一,一晚就要百兩,非達官顯貴不能入內。”管事提起自已家老闆,語氣中滿是崇拜。

沈墨生點點頭,見門未落鎖,就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林道夕跟在他身後,管事猶豫了一瞬,也還是跟了進去。

屋內窗戶緊閉,地上一片狼藉,遍地是酒罈酒杯的碎片,凳子也全都翻倒在地,看上去發生過打鬥。床鋪倒是乾淨整潔,看上去沒有人睡過的樣子。

沈墨生突然發現地上有三個用白線畫出來人形,不由道“這是?”

“這也是我們老闆的主意,讓把那日發現屍體後,屍體躺的位置和屋內兩位公子的位置用白線標出,方便日後查驗。”管事道。

林道夕心中不由得稱奇,這個老闆真是料事如神。

“這裡,是屍體的位置”管事指著地上的圖畫和沈墨生解釋道,“這裡是兩位公子的位置,怕分不出來,老闆讓我小小的標了個姓氏。”

“順天府可來看過?”沈墨生點點頭道。

“命案當天就來看過了,但是當時圍觀百姓很多,捕快匆匆檢查過就走了。”管事老實回答。

沈墨生環顧屋內,繼續道“這窗戶一直是關著的?”

“是,那日狂風大雨,老闆早早命我們把各屋窗戶提前關死,以免突然吹開擾了客人雅興。”管事道。

沈墨生去窗前查驗,發現窗戶上的卡扣確實已被卡死,他摸了摸窗沿內側,捻了捻指尖,沒有說什麼。

他走到桌前,蹲下來仔細檢視地上碎片,酒罈的碎片在屍體周圍四散,但竟然只有一片,沾染了血跡。

沈墨生從懷中掏出一個本子,在上面寫寫畫畫。林道夕湊過一看,他竟然在描摹碎片的樣式和血跡的位置。

沈墨生見他好奇,解釋道“我也只是普通人,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要想查案,兇案現場的細節尤為關鍵,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過。”

他又看了屍體的位置,血跡位置在腹部,大灘已經凝固的血跡外,還零星分佈著幾滴小的血跡。

就像是…林道夕想著,沈墨生搶先說出口,“拔出兇器後滴落的,看離那一攤血跡的位置,兇器應該較長,為刀劍一類,現場可留下兇器?”

管事搖搖頭,“沒有,這裡就是最初發現屍體的樣子,捕快們什麼都沒帶走,兇手也什麼都沒留下。”

沈墨生見狀不再多問,只是拿出本子來,又記了不少。

“這死者你可認識?”沈墨生問道。

“算是知道,並不相熟,這詩情姑娘據說是原本大戶人家的小姐,從小琴棋書畫詩藝皆通,也頗有一些才名,但是後來家道中落,父母因病雙亡,家裡又沒個哥哥弟弟頂當門戶,就被親戚佔了財產,趕出家門,一個弱女子,無以求生,就入了那花雕閣。花雕閣雖說是做皮肉生意的,但這詩情姑娘卻一直未掛牌,只賣藝不賣身,不過…”管事欲言又止,瞄了一眼沈墨生的眼色。

“有什麼你直說就是。”沈墨生直接道。

管事嚥了口唾沫,訕笑道“反正是坊間傳聞,大人聽個樂,據說那日和張子言公子一起來的,禮部尚書家的陳鵬公子,對那詩情姑娘頗為青睞,不讓她接客也是陳公子花了大價錢才說服了老鴇,據說待陳公子成婚之後,就要將其納入府中為侍妾。”

“成婚?”沈墨生對陳鵬的家事不甚瞭解,陳鵬為人好色輕浮,慣會捧高踩低,是平時帶頭欺負沈墨生的人之一。

“這個我倒是聽說過,”林道夕回憶道“據說禮部尚書為他定了一門親事,對方是鎮遠將軍府的大小姐,聽說這位小姐德才兼備溫婉賢良,只是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鮮少有人見過其相貌,配陳鵬,倒是…可惜了。”林道夕也不恥於陳鵬平日作為,惋惜道。

沈墨生對這些兒女情長不太感興趣,又確認了一遍現場記錄無遺漏,就帶著林道夕離開了天藝樓。

兩人在門口分別,卻見沈墨生走的並不是回家的方向,林道夕喚住他問道“你去哪?”

“去順天府衙,案子未查清,屍體應該還停放在義莊裡,你可以不必跟來。”沈墨生面無表情道。

“啊?現在?”林道夕看了眼天色,估計已經戍時末,半夜裡去看屍體,他當然不想跟著,但是怕父親問起,只能硬著頭皮跟上。

兩人來到順天府衙,沈墨生亮出腰牌,衙役還算客氣的將二人引了進去。

順天府尹此時已經聽說天子任命沈墨生為司理參軍的事情,還聽聞是林相引薦,此時見到沈墨生,眼神一亮,趕緊諂媚的迎了上來。

“沈參軍大駕光臨,我這衙門蓬蓽生輝啊。”府尹名喚李寧,出身寒門,卻不見風骨,是個善於見風使舵,阿諛奉承之人。

說完,他看了一眼沈墨生旁邊的林道夕,問道,“不知這位是?”

“學生林道夕,常聽家父提起您。”林道夕作揖道。

“林…道夕…林…”李寧突然福至心靈,“莫不是相府林公子?”

見林道夕沒有否認,李寧待二人更為熱絡“快坐快坐,不不,二位公子還是隨我去後院,我命人備好酒菜,好好招待一番。”

沈墨生客氣回禮“李府尹客氣了,我們今日前來是為了天藝樓一案,我們想去看一下屍體,不知道是否方便?”

沈墨生不懂那些彎彎繞繞,單刀直入只想快點看到屍體。

“天藝樓?”李寧一怔,“二位公子可來晚了,天藝樓的案子,已經結案了。”

“啊?怎麼回事?”林道夕驚訝道。

“二位有所不知,就在剛剛,那禮部尚書家的公子陳鵬,在獄中畏罪自縊,還留下了認罪書。案情清晰明瞭,就是那陳鵬趁著酒醉,想輕薄於詩情姑娘,遭到反抗,於是憤而殺人,現在可能是心中悔恨不已,就在獄中伏法。”李寧緩緩道。

“可是,案情明明還有很多疑點。”林道夕急道,他之前見過陳鵬可不是想要認罪的樣子,而且兇器也沒有找到。

“林公子,禮部尚書家的公子都已經認罪了,這案子還有什麼好查的,左右不過是個妓女,竟然讓堂堂尚書之子賠命,真是不值。”李寧搖頭惋惜道。

“你”林道夕剛要反駁,被沈墨生拉住了,他衝林道夕搖搖頭,對李寧道“那現在屍體何在?”

“你們還要看啊”李寧驚訝道“剛剛派人去告知禮部尚書,現在屍體還停在義莊,那詩情的也在…誒,你們真去啊,不帶仵作?”李寧話還沒說完,沈墨生就帶著林道夕急匆匆往義莊走去。

“快點,要趁陳府來人前看到屍體。”沈墨生幾乎是小跑著往義莊走去。

林道夕跟在他後面,心中已經沒有剛才要見到屍體的恐懼,而是被沈墨生帶著緊張起來,剛才不想看到,現在就怕看不到。

“對了,你還會仵作的本事?”林道夕問道。

“略通一二。”沈墨生道。

要不是林道夕現在還算了解他,真的會以為沈墨生是在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