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空大師緩了緩,又繼續道“這件事對我們的打擊很大,尤其是對覺明,那段時間我們渾渾噩噩四處遊蕩,直到有一天,來到這裡,發現了這座廢棄的寺院,好像又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義。”

“我們一點一點,修繕寺院,我們給彼此剃度,從此看破紅塵,踏入佛門。”

“覺明不知道的是,後來我還偷偷回青村看過,那裡一片荒蕪,我正要離開,卻被鄰村的一個人叫住,那人先前與我們相識,不過他並不知道我們是做什麼的。他見我出家,很是驚訝,只當我是失去親人打擊太大,這時他抱過來一個孩子,告訴我,那是覺明的孩子。”

“原來那個時候,覺明的妻子並沒有死,瀕死之際,她作為母親發揮出難以想象的力量,拖著即將臨盆的身體一點一點爬到鄰村,用盡最後的力氣生下了一個孩子。那人看她可憐,就暫時收留了那個孩子,見我回來,那人就把那個孩子交給了我。”

“我將那個孩子抱回寺院,但是並沒有告訴覺明真相,只說是有人遺棄在寺院門口,我們還為那個孩子起了名字,叫覺悟。”

顧時念和林道夕震驚不已,顧時念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不告訴覺明真相呢?”

“在靈覺寺裡,我們才真正找到了心靈上的寧靜,我怕覺悟讓覺明再次回到曾經的日子,所以我不敢告訴他,也不想告訴他。”

“在覺悟長大一點的時候,我把那把鑰匙交給了他,不為別的,只是覺得這把過去的鑰匙交給屬於未來的他更合適,覺悟是個好孩子,未來一定有大造化,我告訴他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寺中任何人,即使是覺明也不能告訴,那孩子一直做的很好。”

“覺明從來了寺院,就一直沒有問過我鑰匙的事情,他以為在當時我們情緒激動的時候已經遺失了,就沒有在意,直到那日,覺明聽到你們談話,看到了覺悟的那把鑰匙,他大為震驚,在聽覺悟說那是他父母留給他的,甚至懷疑起覺悟的身世,以為他與那幕後之人有關,這才起了殺心。”

“阿彌陀佛。”覺空大師道。

沈墨生他們眉頭緊鎖,原來覺悟竟然是覺明的孩子,竟然是父親,殺了自已的兒子。

“無論如何,還請各位不要把這件事的真相告訴覺明,我們做錯的事情,願意承擔代價,這次,我們一起隨你們回京。”

沈墨生他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覺明還在痛苦之中,如果知道全部真相,他又該如何。

沈墨生他們走到覺明身邊,沈墨生道“其實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你費了那麼大力氣,為覺悟放上冰塊,掩蓋真實的死亡時間,其實可以更晚再發現屍體,屍體兩到三天才會自然浮上來。”

“因為我不想他那麼冷,井底那麼涼,我不想他待太久,其實我從把他扔下去的那一刻就開始後悔,就算他是仇人的孩子,他也只是個孩子啊,還是一個那麼好,那麼懂事的孩子…”覺明痛苦不已。

顧時念恨不得告訴他一切真相,但是看他這樣子,又有些猶豫,反正以他的罪過,回京以後也一定會是死罪,他終是長嘆一聲,沒有說出真相。

“施主求一個真相,但真相有時候比事情本身更加殘忍,也許,糊塗一些不是壞事。”覺空雙手合十道。

沈墨生並不認同“真相存在的意義就是被人知曉,即使殘酷,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是非曲直原本就存在那裡,無論再怎麼遮掩,事物的本質是不會改變的,我尋求真相,也是尋求本源罷了。”

顧時念在旁邊聽到不由得心中升騰起莫名的敬意,在這個還處於唯心主義的時代,沈墨生已經跳脫出來,看到了唯物的本質,以為他就是個查案的,沒想到還搞起了哲學。

覺空聞言一臉沉思,最後露出大徹大悟的表情,對沈墨生施了一禮,道“阿彌陀佛。”

覺空和覺明對寺裡的人交代了一番,這裡收留的大部分是無家可歸的可憐人,沒辦法生活選擇剃度出家,也有一部分覺塵那樣,為了逃避現實躲到這裡的,不管什麼原因,靈覺寺就是他們像家一樣遮風擋雨的地方,即使住持不在了,他們也會繼續留在這裡。

“我們等你們回來。”一個和尚對覺空和覺明說道。

覺空擺擺手,和覺明雙手合十對眾人施了一個佛禮,便跟著沈墨生他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回京的路上,顧時念坐在車廂裡閉目養神,覺空和覺明手持佛珠,也閉著眼睛在心中默唸佛經。

林道夕和沈墨生在外面駕車,沈墨生怕林道夕身體吃不消,林道夕擺擺手,示意沒有關係“怎麼,真把我當女子了?放心吧,我身體很好,已經完全沒有問題了。”

不待沈墨生說什麼,顧時念在馬車內聞言發出一聲輕笑。

林道夕對著空氣翻了個白眼。

沈墨生被兩個人幼稚的行為逗笑,彎了彎嘴裡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馬車搖搖晃晃,在路上又走了一天一夜,終於看到了京城的城樓。

林道夕在懷中摸了摸,找到了出京時的路證,想著一會兒遞給城門的看守,結果還沒等他遞過去,守衛隨便看了看就擺手讓他們過去了。

“誒?”林道夕奇怪道。

“看那兒。”沈墨生指指城牆上,只見上面貼滿了告示,告示上白紙黑字畫著沈大人的畫像,寫明此人姦淫買賣良家婦女,罷黜皇城使一職,收押在獄,秋後問斬。

“原來那人是皇城使啊,這官職雖不算太高,但是職責重要,不僅出入皇城大門歸皇城使管,連皇宮裡的值班守衛都歸他們管,位不高,但權重,怪不得那青鳥道長一副有了靠山的樣子。”顧時念也從馬車裡探出頭道“這估計是李青那丫頭做的。”

沈墨生他們也點點頭表示認同,雖然當日沈大人他們逃跑了,但是李青記住了他們的長相,回來之後只要畫出長相,命人辨認即可,就是不知道那其他幾個官員找到沒有,還有玲瓏他們那群女子怎麼樣了。

馬車一路前行,幾人先把覺空和覺明送至了順天府衙,順天府尹聽到黑白雙煞的名頭,驚得臉色發白,當年這二人的名號在武國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隨後這兩人便銷聲匿跡,如今竟然被沈墨生他們找到了,還送了過來?

順天府尹一時不知道是喜是憂,喜的是在他任上抓到這樣的大人物,今年年底向朝廷述職的政績就能重重添一筆,憂的是當年青村的案子他也有所耳聞,牽扯眾多且不清不楚,這人現在交到他手裡,簡直比剛出鍋的山芋還燙手啊,要是查不明白,一個不留神,得罪了哪路神仙,這山芋砸手裡。

順天府尹看著覺空和覺明兩人,額角不自覺泌出薄汗,他撓了撓頭,懷疑的問沈墨生他們,“這,這不兩個和尚麼,怎麼能是那悍匪,黑白雙煞就說不是形如夜叉,怎麼也得凶神惡煞吧?這兩個和尚,不,大師傅們,慈眉善目的,你們是不是弄錯了,可別冤枉了好人,我朝尊重各種教派,尤其佛教,陛下可是年年都上山禮佛,你們可不能對佛門中人不敬。”

順天府尹甚至有些希望是他們弄錯了,這樣黑白雙煞的事就是虛驚一場,就算佛門追究起來,也是沈墨生他們有眼無珠,與他無關。

“你若不信,這是存放當年貢品劫案贓物的密室的鑰匙,我且把他交給你,能不能問出地方找出來,就是你們的事了。”顧時念說著,將那把金鑰匙交到順天府尹手上,順便把靈覺寺發生的事情,簡單給他講了一下,說到覺悟的時候,顧時念心中又想起那個孩子天真懂事的樣子,心中一陣嘆息。

順天府衙接過,看著那在太陽底下閃耀著光芒的金鑰匙,一時覺得有千斤重。

“此事事關重大,不如請沈參軍與我一道查明吧?到時候我一定稟明聖上,給你加官進祿。”順天府尹知道沈墨生的本事,一臉討好的笑著給沈墨生畫餅,這是大活兒啊,他總得拉個墊背的才行,沈墨生一個小小參軍,要是出了什麼問題,就把他推出去頂包算了,思及此處,順天府尹笑容更甚。

“按照我朝律法,司理參軍只負責協助查案,緝拿兇手,現在人已經抓回來了,後面的事情,不在我職責範圍之內,還請大人親自定奪。”沈墨生作了一揖,顯然不吃他這套。

“既然人已經送到,我們就先走了。”林道夕跟著說道,順天府尹臉色變得難看,但是礙於林道夕背後林相的面子,又不敢多說什麼,只得擺擺手,讓他們離開。

“提醒您一句,這二人武藝高強,還請嚴加看管,萬萬不可掉以輕心。”顧時念臨走前對順天府尹提醒道,府尹看了一眼覺空和覺明兩個人低頭唸經的樣子,不以為意,敷衍道“我自然明白,還用你說。”

顧時念見此也不再多言,扭頭跟著沈墨生和林道夕離開。

“沈施主,等一下”覺空突然叫住沈墨生。

沈墨生回頭,見覺空對他招招手,沈墨生走了過去,林道夕擔心的拽了他一把,沈墨生擺擺手示意沒關係。

“俯耳過來。”覺空道。

順天府尹想要阻止他,轉頭瞥見林道夕警告的眼神,只得悻悻的住嘴。

沈墨生湊過去,覺空低聲道“當年的事情,我後來想了很久,怕是和二龍戲珠有關。”說罷,深深的看了一眼沈墨生,道了一句“阿彌陀佛。”便低下頭不再言語。

覺明自從靈覺寺下來,就一直低頭沉默,似是受了很大的打擊。

“二龍戲珠?”沈墨生在心裡默默重複,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看覺空又恢復了之前的狀態,知道再問他也不會說什麼了,便轉身離開了。

走出順天府衙,林道夕問沈墨生“覺空剛才和你說了什麼?”

沈墨生對林道夕和顧時念沒有隱瞞,直接說了出來。

這二人也是一頭霧水,二龍戲珠?這是什麼意思。

沈墨生也不太明白,只等有機會見到恩師,也許他會知道。

離開京城多日,三人先暫時分開,各自回家。

沈墨生還好,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家裡乾乾淨淨,除了一些糧食,沒有半點值錢物件,倒是省了防盜的心。

沈墨生回到家中,冷冷清清,和走的時候沒有什麼兩樣。他進屋走到床前,從床頭掏出一個小木盒,拉開盒子,裡面放著一本名錄,是當時紫苑給的那本,他又將御獸笛也放了進去,想了想,又從懷裡掏出幾顆丹藥也放了進去,那是那個時候從輪迴使身上摸出來的。沈墨生將這些東西放好,又塞回了床頭,然後坐到床上,輕輕嘆了一口氣。

林道夕此前從未離開京城,這出去一遭,林夫人是日夜思念,林相雖然嘴上沒有明說,但頭上白髮也是又生出不少。見林道夕回到府中,林夫人先是一喜,又見林道夕蒼白消瘦不少,心疼不已,還未張口,眼淚就先流了下來。

林道夕急忙安慰,和林相林夫人講了他們如何陰差陽錯得了道法大會頭籌,又機緣巧合捉拿了那黑白雙煞,但這一路上的兇險以及他如何中毒又戒毒,是隻字未提。

“黑白雙煞?”林相聽到這個名字,皺起了眉頭。

林道夕點點頭,“就是青村的黑白雙煞。”

林相大為震驚,想不到他們還活著,想不到他們竟然被沈墨生他們抓到了,因果報應,天道輪迴啊。

“但這其中,似乎還有隱情。”林道夕對林相道,並將覺空那日和他們說的當年的事情又給林相轉述了一遍。

當年青村那把火燒的蹊蹺,等到林相趕到,好好一個村子,已經燒的乾乾淨淨,他上報朝廷打算徹查,可是卻被壓了下來,朝廷把這一切直接算在了黑白雙煞的頭上,但黑白雙煞一直未歸案,這件事就成了一樁懸案。

“我這就面聖,黑白雙煞已經歸案,我要重啟當年的案子。”林相顧不上與林道夕多說,急匆匆換上朝服就進宮面聖了。林夫人擔心林道夕身體,又拉著他說了好一會兒話。

顧時念在這邊雖然也沒有親人,但是有天藝樓一大幫子人指著他,這幾日不在,樓裡的大小事務等著他定奪,一回來就讓他焦頭爛額。

“對了,老闆,前幾日有一群女子找來樓裡,我先把她們安置下來了。”管事對顧時念說道。

顧時念點點頭,“她們現在人在何處?”

管事撓撓頭“原本是安置在客房的,但是那些女子好像是有什麼疾病?日日把自已鎖在房內,有時候還會傳來摔打東西和哭喊對聲音。我怕影響別的客人,說了她們幾句,帶頭的那個女子就搬出去了,我派人跟著,好像是她們自已在外面又租了一間鋪面。”

管事小心翼翼道,一邊說著,一邊還時不時打量著顧時念的神情,也不知道那些女子和他是什麼關係,他不會因為這個責罰自已吧,天地良心,他可真沒有趕人,最多就是提醒了幾句。

顧時念聽聞點點頭,是他考慮不周了,她們戒毒當然會鬧出動靜,管事說幾句也無可厚非,那些女子之前就寄人籬下,現在怕被人說,多心也是正常,只不過一群女子初來乍到,獨自在外,還是令人擔憂。

他從懷裡掏出了玲瓏他們之前給的首飾,交給管事,又附上了幾張銀票,“幫我把這些首飾當了,把當銀和這幾張銀票都送給她們,如果要問,就說是我借給她們做生意的,只算入股。”

那些首飾都是之前的官員給她們的,還給她們,她們也未必想要,不如當了換作銀子。至於那些錢,若是直接給,怕她們又會多想,不如算借,給她們一個心安。

“現在就去。”顧時念又叮囑了管事一句。

管事點頭應下,心中疑惑,莫非那些女子中有老闆相好的?看著也不像啊,那麼多人,也不知道是哪一個?管事一邊心裡嘀咕著,一邊拿著東西和錢離開了。

顧時念獨自坐在房內,從袖子裡掏出一封信,是回來的路上,太子飛鴿傳書給他的,想必是收到了幽冥鎮的傳信,上面只有四個字“回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