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度法事做完，眾人架起火堆，將覺悟放在上面。
有僧人點燃火把，引著了火堆。
沈墨生默默看著，眼圈慢慢發紅，最終還是不忍心，將頭轉了過去。
下葬的時候，沈墨生把原本給覺悟準備的圍棋也放了進去，輕輕道了一句“生日快樂。”
安葬了覺悟，靈覺寺眾僧人為覺悟念響超度經文，沈墨生他們雖然不能跟著念，但也神情肅穆，在心中為覺悟默哀。
做完這一切，顧時念押著覺空上了馬車，原本的計劃被打亂，他們現在要儘快返回京城，將覺空交到衙門。
靈覺寺眾人雖然不敢相信是住持殺了覺悟，可又有住持親口承認，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站在寺門外，眼睜睜看著覺空上了馬車，想留又不敢留。
“等下。”覺明突然小跑著來到沈墨生身邊，上氣不接下氣道，“我雖不相信師兄殺人，但是他既已承認，一定有他的理由，這幾日與你們相處，相信你們不是那種庸碌無能之人，定會查明真相，還師兄清白，給覺悟一個公道。”
說完，他遞上一個包袱，“這裡，是我準備的一些乾糧，師兄這些年只吃我做的飯食，我怕他路上吃不習慣，勞煩你們把這個帶上。”
沈墨生接過，朝他點了點頭，覺明朝車廂裡看了看，似乎是有話想和覺空說，但覺空卻閉著眼默唸經文，並沒有看他。
覺明無奈，嘆了一口氣。
覺空會武功，怕路上出了什麼差池，換成了沈墨生和林道夕在外面駕車，顧時念坐在裡面看著覺空。
沈墨生抬手拉緊韁繩，正要出發，突然又被覺明攔下，“還有一事。”
“什麼事？”沈墨生不得不停下來。
“請施主先下車，我再與您說。”覺明神秘道。
沈墨生因為心中還有疑惑，依言走下馬車。
覺明對沈墨生施了一禮，低聲道“請您告訴我那把金鑰匙的下落，之前說在我師兄房間裡，現在師兄已經被你們帶走，請把鑰匙還給我，不，還給靈覺寺吧，那是覺悟的遺物，應當由我們妥善保管。”
沈墨生聽聞卻如受重擊一般愣在原地，通了，通了！
見沈墨生髮冷，覺明催促道“施主？沈施主？”
沈墨生回過神來，沒有接覺明的話，而是扭頭對林道夕道“林兄，把馬車趕過來，我們還不能走，這個案子，還沒有結束！”
林道夕看他的樣子，雖然困惑，但還是把馬車掉頭，又停在了靈覺寺門口。
顧時念聽到動靜，也走了下來。
“把覺空大師請下來吧，他並不是兇手。”沈墨生對顧時念道，但眼睛卻盯著覺明。“兇手，另有其人。”
“此案已結，請沈施主不要妄言，我已認罪，就不要再牽扯無關的人了。”覺空聞言也走下馬車，他對沈墨生施了一禮道。
沈墨生目光灼灼的盯著他“雖然不知道覺空大師為什麼要包庇兇手，但是我要做的不是找人頂罪，而是查出真相。”
沈墨生走到靈覺寺門口，眾僧人見到這一幕，都聚攏過來，覺空大師低下頭，覺明的神情略有一絲慌張。
沈墨生看了眼眾人神情，緩緩道“那日檢查覺悟屍體，發現屍體上沒有明顯傷痕，且冰冷刺骨，就算初秋井水確實很涼，但是也不至於像掉入冰窟一樣，我前幾日在後院閒逛，無意發現這裡建有冰窖，這裡交通不便，夏季炎熱難耐不便下山買冰，建冰窖儲冰取用也是正常。”
“後來我們檢視覺悟房間，發現他並不是在井邊被打暈，而是在房間裡被打暈帶走。”
“可以推斷出，兇手透過在覺悟身體上放冰，延緩對死亡時間的判斷，實際上覺悟根本不是在早課後死的，而是在早課時。這一點，我在覺悟懷裡發現了好幾個空的布袋可以佐證。”
沈墨生從懷裡摸出了幾個布袋，這是他當時在覺悟身上發現後，因為一時想不到這布袋是幹什麼的才裝了起來。
“兇手大費周章想要偽裝成早課後，是因為大家都去了齋堂，那個時候所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而早課時，卻只有兩個人沒有，就是覺空大師和覺明大師。”
“因為推斷覺悟是被內力打暈，一開始，我也以為覺空大師是兇手，因為覺空大師跟我說過，整個靈覺寺，只有他會武功。”
“可是明明那日，我差點摔倒的時候，摸到覺明大師的身上和覺悟一樣冰冷，而且如果是覺空大師，他明明早就知道覺悟有那個吊墜，為什麼現在才要動手。就在剛才，我全明白了。”
沈墨生看著覺明“剛才你問我，那把金鑰匙的下落，可是我們從來沒有提過，那個吊墜是什麼樣的，你怎麼知道，那是把鑰匙？”
“我…”覺明一時語塞。
“我且說，你且聽，是不是這樣。”沈墨生繼續道“那日顧時念和覺悟在月下聊天，被你無意之中聽到，你就躲在草叢中偷聽，聽了許久，連草都壓倒了，當你在月下看到那把金鑰匙的時候，就對覺悟的鑰匙動了心思。原本你是打算第二天等覺悟來井邊打水的時候殺了他的，但是覺悟第二日卻並沒有來上早課，你怕出了變故，就直接去他房間找他，他見是你，自然是十分信任，都沒有呼救或者掙扎就被你順利打暈帶走，因為提前把他推進井裡，你害怕暴露，就去冰窖帶了冰塊回來裝進他懷裡，裝的途中，你怕被人發現，也揣進了自已的懷裡，所以你的身上才這麼涼。”
“最後就是你拿走了金鑰匙，並且假裝發現了覺悟的屍體。你害怕鑰匙被找到，偷偷藏到了覺空的房間裡，本來打算趁沒人的時候再去拿回來，卻不想被我們發現了。”
“胡說！”覺明還想狡辯。
顧時念突然對他劈出一掌，覺明下意識還手，一招一式間能看出武功與覺空不相上下。
顧時念下手越來越狠，覺明漸漸有些招架不住。
“住手！”覺空大師突然道“住手吧，你打不過他的。”
覺明聞言亂了心神，被顧時念直接扣住了喉嚨。
“不要殺他。”沈墨生對顧時念道，怕他一時衝動殺了覺明為覺悟報仇。
“施主何苦執著於真相。”覺空大師對沈墨生道“有的時候，只要有結果就行了，真相有那麼重要嗎？”
“重要。”沈墨生堅定道，周身散發出強大的氣場“不論是對於死者，還是對於真兇，找出真相，是我畢生的追求，大師，你修佛法，難道不是為了追求真嗎？”
“原來如此。”覺空大師對著沈墨生施了一禮“是老衲修為還不夠。”
“你們知道為什麼，覺悟那日沒有去早課嗎？”沈墨生看著覺空和覺明道，然後從懷裡掏出了那半封未寫完的書信，交到了覺空手上。
覺空看了片刻，雙手微微顫抖，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覺明從他手上拿了過去“這是什麼？莫不是寫了他的身世？”
卻見那信紙上，是覺悟工整的字型“師父，師叔，又是一年生辰到，因為有您們，覺悟才能年歲漸長，這份恩情覺悟將用畢生回報，師父和師叔就是我在這世上最尊敬和愛戴的人，每年生辰，只有師父和師叔記得替我過，尤其是師叔，能吃到師叔做的素齋是我每年最幸福的時刻，今天我也想送一份禮物給師父和師叔，還望您們不要嫌棄，等我長大了，一定送更好的東西給您們。覺悟敬上。”
信紙後面，是一幅圖畫，沒有用顏料，只是簡單的黑色筆墨，就勾勒得頗具神韻，栩栩如生，一眼就能看出，那畫的是覺空和覺明二人，覺悟在他們中間，三人都眉眼彎彎的笑著，笑著。
覺明看著也不自覺的跟著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起來。
這個傻孩子還說長大了要給他們送更好的東西，可是他長不大了啊，再沒有機會長大了啊！
覺明捂著臉泣不成聲。
顧時念憤怒的質問道“你現在哭有什麼用！你當時因為區區一把金鑰匙就見財起意的時候怎麼不說後悔，你親手把他推下去的時候怎麼不說後悔！”
“不，不是見財起意。”覺空大師突然說道。
“那把鑰匙我們認識，也知道那是哪裡的鑰匙，那把金鑰匙也不是他怕被發現藏到我這裡的，而是他主動給我的，我怕他被懷疑，才故意把鑰匙放在枕頭底下，從他把鑰匙給我的時候，我就知道是他殺了覺悟。”覺空緩緩道。
“哪裡的鑰匙？”沈墨生問道。
覺空閉上眼睛，“凡事皆有因果，今日果，也是昨日的因，沈施主要一個真相，我便告知與你，但是，還請借一步說話。”
覺空似乎不想被靈覺寺其他的僧人聽到，引著沈墨生往僻靜處走了走，顧時念和林道夕警惕的跟在後面。
“我與覺明，在習武時就是師兄弟，習成出山之後，誤入歧途，走了歪路，做了劫道之徒。”覺空大師回憶道“那時我兄弟二人靠打家劫舍過活，殺人放火也常有之，漸漸的也有了一些名氣，江湖人稱黑白雙煞。但我們也心知這不是長久之計，所以在攢了一筆錢之後，就找了個村子隱姓埋名安定了下來，我們各自娶妻成家，那段時光是我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沈墨生聞言眉頭一跳，黑白雙煞，這個名字…他好生熟悉。
覺空繼續道“但大約是十年前，我們兄弟受人所託，在官道上劫了一車武國向他國朝貢的貢品，我們知道那是殺頭的死罪，可那人抓了我們的妻子和孩子，以他們的性命相要挾，我們不得不做。”
“成事之後，我們害怕那人誆我們，就沒有直接把貢品交出去，而是找了一處密室藏了起來，這把鑰匙，就是密室的鑰匙。”
“但讓我們沒想到的是，那人一開始的目的就不是貢品，讓我們去劫貢品只是個掩人耳目的幌子，是一個藉口。”
“那人的目的是我們生活的村子，他根本就沒想過跟我們要貢品，也沒想過放過我們的老婆和孩子，他以貢品劫案引誘當時的知府查探到我們的村子，卻在村子裡發現了更不得了的東西。當時的知府不敢決斷，正要上報，我們的村子就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全村一百三十七口，無一倖免。”
沈墨生聽到此處，打斷道“不是一百三十七，而是一百三十八，有一人因為在鄰村而逃過一劫。”
“你…你怎麼知道？”覺空大師驚訝道。
“你說的可是瀘州青村，你說的知府可是當今宰相，林志宏？”沈墨生平靜道，但心中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你…你是…？”覺空大師瞪大了眼睛，再沒有之前的平靜。
“我就是青村人士，我姓沈，家父沈文。”
“你，你是沈兄的孩子？”覺空驚訝道“當時我兄弟二人避世來到青村，能安置下來還多虧了沈兄，當時你還年幼，可能不記得，我們就住在村邊。”
沈墨生確實已經記不清覺空和覺明在村中的樣子，那時他年紀還小，他們又是後搬來的，可是他卻清楚的記得，當時青村被查就是因為朝廷說他們村子藏匿了黑白雙煞，這才引來了滅頂之災，可沒想到，雖然他們確實十惡不赦，但是在這件事上，也是遭人利用。
“那幕後之人是誰？”沈墨生問。
“我們也不知道，似乎是位高權重之人，我們並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覺空說道。
沈墨生心下失望，但同時又慶幸對當年的事情掌握了更多的線索，他繼續問道“那後來呢，你們怎麼來到這裡，那鑰匙又怎麼會在覺悟身上？”
“唉”覺空長嘆了一口氣，“村子被燒的時候，我們正在密室藏貢品，等到趕回去的時候，我們的家，妻子，孩子都已經沒了氣息，尤其是覺明的妻子，當時即將臨盆，是是一屍兩命啊。”
“阿彌陀佛。”覺空說到此處，又唸了一句佛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