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已經從眼前消失,像是一縷青煙。

結界麼?

他眉頭一凝,眼睛便盯在了這塊光禿禿的石壁上。

這裡與那描述中的樣子大相徑庭,若不是結界後別有洞天,他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麼可能會使同樣一個地方有著兩種完全不同的風貌。

這裡,四下空曠。

除了這一面山壁,不論那個女人往哪個方向跑,也絕不會毫無蹤跡。

顧影徑直走上前去,在巖壁上仔細摸索起來。

每一處凹痕,每一面轉向,甚至那些青苔覆蓋住的地方,好像都沒有什麼問題。

沒有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

這裡土地沙化常年乾涸,可為什麼石壁上還有著冰涼黏膩的觸感?

青苔喜潮溼陰暗卻仍附著在此,那水源一定也在這附近。

他回想著方才少女的話。

走,不可能,他絕不可能走。

就算是她口中所言最後一次,他也絕不需要別人來給他留退路。

微風吹過,夾帶著一絲藥草的清香。

這藥草的味道,尋常人察覺不到,他卻可以。

這是除了顧承風和他,再沒人知道的秘密。

有人,來了。

遠方,隱隱傳來一陣笛聲,笛音嫋嫋,催促著新的生命。

渝州,最近究竟來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人?

笛聲漸近,不見來者,但能清楚地看到周圍的變化。

一株新芽從石縫**了出來,不停地蔓延,不停地長大。

它生長的速度彷彿比平日裡快了幾十倍,只一眨眼的功夫,卻像已過了百年。

藤蔓密密麻麻遮住了巖壁,翠綠欲滴。

千萬株新芽破土而出,肆意滋生。

他回頭,身後空空蕩蕩,是一片茫然無際的荒原,向後退上幾步,眼前卻還是這番景色,他好像到了一個新的地方,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他的面前,卻有一棵樹,一棵獨木成林的榕樹,孤零零地守著墓門。

這裡,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只是有些不同,那個人沒說過,這樹上已掛滿了榕須,緋紅色的榕須。

正常榕樹的榕須一般都是焦黃色的,有些呈現出暗沉的紅,可如此明豔的紅色,倒還是第一次見。

最為奇妙的是,這一根根的榕須,不是從樹上垂下,而是從地下浮出來。

它們慢慢往上飄,最後回到樹上。

你可見花開一生,從含苞初待,慢慢綻放,最後枯萎。

卻不曾想這世間還有那先枯萎,再綻放的花。

這一切,猶如江河逆流,時光倒溯,起死回生,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可是這裡的所見,無時無刻不在訴說著它們的不規矩。

藥草味已經淡去,消失不見。

這是另一個地方,而開啟這裡的人,卻沒有進來。

那人是誰?去了哪裡?

他想知道,卻無暇分心,他要做的最重要的事,便是被交代了的事。

歲月失語,惟石能言。

石門斑駁,看不出它已經歷過多少歲月。

墓門依舊,只是上面結了一層厚厚的青苔,將門上的字全都覆蓋住了。

甬道依舊,狹窄的長廊裡瀰漫著濃郁的血腥味,新鮮的血腥味。

如果是二十年前的血,為什麼在這裡永不會乾涸呢?

這裡是個不守規矩的地方,榕須尚可先死而後生,那這不過是維持著血液的新鮮,又能是什麼難事?

相隔二十年,他們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這個地方。

可相比於顧承風,他卻是幸運的。

有些事,一個人做並不可怕,最可怕的,莫過於不得不和處心積慮想至你於死地的敵人結伴同行。

這裡,至少現在還並沒有人想要殺他。

可正因為這樣,他卻又是不幸的。

沒有一個讓你時刻警惕著的敵人陪在身邊,人難免自己便會放鬆自己。

一個人在感到舒適的時候,往往也是最危險的。

可能當危險已經造成傷害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危險的存在。

所以,他早已習慣不停地用各種方式折磨自己,一刻都不能放鬆警惕。

他走在裡面時,聽到了悉悉邃邃的摩擦聲。

一聲接著一聲,好像有無數的人在不停地走動著。

裡面有人麼?

還住著這麼多人?

可是他依然什麼都感覺不到,好像與生俱來的敏銳的嗅識到了這裡,就全然沒有作用。

路,走到了盡頭。

他記得,按理來說,現在前面應該是一片骨堆來著。

然而,前面的路空空蕩蕩,平平坦坦,什麼都沒有。

連那所謂的毒障,都沒有了。

他拾起了身旁幾塊散落的石子飛投出去,落在路上,什麼變化都沒有。

這裡,已經不再是當年景。

就好像,換了一個主人,把家裡的佈局裝飾重新歸置了一番似的。

不知什麼時候起,腳步聲已經消失不見了,這裡,安靜得只能聽到一滴滴水滑落在地的聲音。

滴答……滴答……

他走在路上,總是聽到離他很近的滴答聲,總是覺得有人在跟著他。

總覺得,也許在下一秒,有人的刀就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的手裡,只剩下一個空的刀鞘。

牆壁兩側經年不息的長明燈上,火苗輕快地跳動著,照出了一長串的影子,一群人的影子。

他以迅雷之勢猛然回頭,卻發現身後空無一物。

是他想多了麼?

滴答……滴答……

繼續向前走,只是他突然頓住了腳,一滴溼潤的東西從他眼前滴落,火光照耀下帶著晶瑩的殷紅。

“我知道你在。”

他停住了腳步,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可是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得到什麼回應。

他好像也不是為了得到回應而說的,只是自顧自地說著,“最後一次……”

抬頭。

那頭上掛滿鐘乳石的洞頂,爬附著一群群人。

說是人,好像也不算是人。

他們褶皺的面板緊緊包裹在骨頭上,看起來像是風乾的一樣。

他們的動作僵硬而遲緩,好像稍不小心一個用力,身上的骨頭就像那老舊的零件,一片一片蛻落下來。

那輕微的,咯吱咯吱的摩擦聲,是骨頭與巖壁碰撞的聲音。

這群人,都只有左眼,他們的右眼已經被掏空,他們的嘴角都咧著一個誇張的弧度。

他們,都在看著顧影,像是餓了三天三夜的人,看著一盤美味的燒雞。

忍不住,口水淌落了下來。

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