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也累了吧

討債的三個人，一個身材健壯，另外兩個精瘦。

精瘦的倆人稱呼那個健壯的人為“大哥”。

“大哥，這錢，咱還還還……還要嗎？”一個瘦猴結結巴巴地說。

他們三個都在看著江輕鴻流著血的腳和小腿。

大哥也有點猶豫：“要，要啊……怎麼不要，這是咱們的工作！”

他們都穿著西裝，打著領帶。

另一個瘦猴附和大哥，說：“當然得要！江慶德說了，他這兒子有錢！”

“江慶德怎麼跟你們說的？”江輕鴻幾乎是咬著後槽牙問的。

兩個瘦猴一聽這個兒子連名帶姓叫自已爹，賤兮兮地相視一笑：“看來姓江的吹牛皮呢！他兒子對他也就那樣。”

聲音不小，江輕鴻聽得一清二楚，但他沒說什麼，只等待著他們的答覆。

大哥說：“他說他兒子有很多錢，足夠還完所有債，讓我們都來找他兒子要……你不就是他兒子嗎？”

“你們說是就是吧，”江輕鴻機械地去櫃檯拿手機，一邊開鎖一邊問，“多少錢？”

粗獷的聲音說：“一萬。”

“……”

江輕鴻一頓，手一滑點錯了密碼，螢幕上彈出重新輸入密碼的介面。

於是他又輸了一遍，可還是輸錯了，心裡亂就容易出錯。

本想讓他們先等一下，但江輕鴻喉嚨酸堵，說不成話。

一個瘦猴覺得他要賴賬，張大了嘴巴，唾沫星子橫飛，指著他罵罵咧咧。

就在這時，一個蟲子鑽進了嘴裡，瘦猴立即噤聲，收回指指點點的手，掐著脖子彎下腰“咔咔”一通乾嘔，憋得滿臉漲紅。

好半天，終於吐出一灘口水，口水中央，是一隻肚皮朝天渾身黏膩的死蚊子。

江輕鴻目光黯淡了幾分：“好了。”

現在他的生活比一地雞毛更糟糕了。

卡中餘額：150元。

江輕鴻關好書店，翻開“休息”牌，離開了店。

店裡一地狼藉，客人來到門口，一看到破爛的門和碎了一地的玻璃渣，連門都沒進，就都驚恐地轉身走了，雖然總共也沒來兩個客人。

那張“休息”牌顯然沒什麼用處，可他還是習慣性地掛在了另一扇較完好的玻璃門上。

他身上什麼物件都沒帶，只帶著一部手機，和手機裡的一百五十元。

人離開之前，通常會想見見值得自已掛念的人。值得他掛念的人……沒有。

但是有一個他不那麼討厭的，顧醫生。

他奢侈一次，叫了一輛計程車，五十元付給了計程車司機。

卡中餘額：100元。

顧醫生見他來了，高興地起身相迎，問他最近可好，心情可好，睡得可好，還有藥是否按時吃了。

江輕鴻都答“好”。

他們在待客沙發上相對而坐，彼此都能看見對方的表情。

“江先生，你許久沒來了。”

“是挺久了。”江輕鴻淡然地笑了笑：“我記得顧醫生的收費標準是一小時兩百？”

顧醫生訝異地看著他，沒說話。

江輕鴻坦然地說：“今天錢沒帶夠，可以只買半個小時的諮詢時間嗎？”

顧醫生察覺不對勁，蹙了蹙眉心：“江先生，你最近又夢見那個叫顧潮隨的人了？”

江輕鴻微微搖頭：“沒有，我最近睡得挺好的，多虧……一隻蚊子的幫忙。”

顧醫生強調道：“忘乾淨夢裡的東西，你的病痊癒就不是問題。”

江輕鴻苦笑：“顧醫生，你好像很想讓我忘掉那些東西。”

顧醫生理理袖口，說：“你想多了。”

江輕鴻漸漸收起了笑容：“你為什麼讓我吃那種藥？”

“當然是對你的病情有好處。”顧醫生身體後仰，上下打量了一下江輕鴻：“你今天忘了帶揹包。”

“這重要嗎顧醫生。”

“當然重要。”

“有什麼重要？”

顧醫生停頓很長時間，才緩緩問道：“沒有包袱了，你是不是計劃好怎麼死了。”

江輕鴻目光躲閃：“沒有，好端端的我為什麼——”

顧醫生打斷他，問了他一個問題。

“江先生，請問除了顧潮隨，你還記得夢裡的自已嗎？”

江輕鴻沒接話。

“看來是記得吧？”顧醫生笑著說：“那你為什麼不試著活成夢裡的自已呢？我記得你跟我說過，夢裡的你比現在的你陽光。”

江輕鴻失笑：“因為現在，我沒有顧潮隨啊。”

“……”顧醫生沉默了。片刻後，他說：“江先生，如果你的決心十分堅定，那請答應我，兩天後再實施你的計劃。”

“為什麼？”江輕鴻微微一笑，笑容有些蒼白：“為什麼是兩天。”

顧醫生沒做正面答覆，只說：“你會知道的。”

他的視線下移到江輕鴻的手機上，又說：“和你聊天很放鬆，我願意把你帶給我的輕鬆當做小時費。那一百塊錢你還是自已留著吧，挺過這兩天再說。”

江輕鴻皺眉：“你怎麼知道我只剩一百塊錢？”

顧醫生摘掉眼鏡，捏了捏鼻樑，貌似調皮地笑著：“你剛才自已說的，錢只夠買我半個小時的時間。”

江輕鴻無語一陣，沒再搭理他。

卡中餘額：100元。

一張牆紙48元，用來糊砸碎的門。兩個雞蛋3元，兩個包子4元，一顆生菜1元。

江輕鴻認為剩下的錢足夠度過兩天。

第一天，江輕鴻沒吃早餐，節省下錢去吃了一頓差不多的午餐和晚餐，合計20元。

第二天，江輕鴻同樣沒有進食早餐，中午和晚上花費20元。

他現在也算遵守了諾言，多活了兩天。

卡中餘額：4元。

玻璃門洞漏風，江輕鴻夜裡著涼，醒來發了燒。

他想著多喝熱水應該就能好，再者他沒錢買藥。

第三天凌晨，他渾身發燙，嘴唇乾裂發白，抬眼費力。

他強撐著去吃了一頓早餐。一個雞蛋，一杯粥。

因為顧潮隨說過，不吃早餐是不好的習慣。他待會要去見他，他得讓他知道自已一直過得很好。

卡中餘額：0.5元。

吃完早餐，他覺得有點累，很想睡覺。

他躺在鋪蓋裡，安然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在腦內分析自已犯困的可能性。

一種可能是剛吃過早餐，腸胃消化食物需要消耗血液，導致供血不足引起睏意。

另一種可能是發燒引起身體乏力嗜睡。

後者可能性更大，所以他有點顧慮——這樣生病了去見顧潮隨不太好，顧潮隨可能會擔心。

但他的身體不斷往下墜，眼皮越來越沉。

他醒不過來，什麼也做不了，只看到眼前一片漆黑，黑霧濃重。

他暈頭轉向迷失了方向，不知該往哪走。

就在這時，黑霧裡鑽出一隻白貓，通體發著光，一步步靠近，時而瞄叫兩三聲，似乎在和他說話。

這是天使？

他感覺眼睛一熱。

“你是來接我走的？”他緩緩蹲下，向那隻貓張開雙臂。

白貓踮著爪子奔向他，喵嗚喵嗚溫馴地叫著，用頭蹭著他的手心，然後抬頭仰望著他，寶藍色的瞳孔晶光閃閃。

“你也累了吧。”

“喵嗚……”

江輕鴻抱起白貓攬在臂彎。

白貓昂頭舔他的下巴，又蹭了蹭他的脖子，就從他懷裡跳了出去。

剛一落地，白貓就消失了蹤跡。

周圍的一切恢復沉寂。

江輕鴻想也許這裡就是他最終的歸宿了。

這時黑霧之外，有人喊“大哥哥”，而且一雙無形的手在不停地搖晃他的肩膀。

他看不見是誰，只能試著去觸碰正在搖晃他的那雙無形的手。

觸碰到那雙手的一瞬間，黑霧消失殆盡，無數白光投射進他的眼眶。

他睜開了眼睛。

“你快、你快點醒醒啊……”八歲的小女孩雙眼通紅，臉上都是淚，兩隻小手不停地搖晃著江輕鴻的肩膀，看起來害怕極了。

江輕鴻費力地抬手擦掉女孩臉上的淚，勉強擠出一絲笑：“小孩，你哭什麼？”

小女孩一字一頓，哽咽著說：“我、我還以為你要、要去天堂了……”

江輕鴻心頭一軟。

“去天堂不好嗎？”

“好是好，但是該去的時候才能去，哥哥你還年輕，不能去！”

江輕鴻竟覺得一個小孩子都說得這麼有道理，比他這個成年人透徹得多。

“喵……”一隻白貓從小女孩身後鑽出來，跳到江輕鴻的枕邊，親暱地對他又蹭又舔，寶藍色的瞳孔又大又亮。

江輕鴻恍然大悟，原來黑霧中走出來的小傢伙，就是這隻白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