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洛初緊緊的盯著顏凌雲的眼睛,她眸子清亮,沒有半點躲閃,就那麼直勾勾的看著自己的眼睛,一瞬不瞬。
“是,你在戍邊的確殺過很多人,可那些人都是匈奴……”
“匈奴怎麼了?”顏凌雲打斷賀洛初,“匈奴就不是人嗎?匈奴就該死嗎?他們那些人,不過奉命行事,他們與我並無私仇,可終究還是死在了我的手裡,難不成,他們比屢屢設計害我的林清平更該死不成?”
賀洛初看著面前的顏凌雲,他還想要說什麼的時候,卻被顏凌雲一把推開。
賀洛初愣了一下,本能的去看顏凌雲的眼睛,卻被她眼底的寒意刺傷:“你……”
“我如何?”顏凌雲微微抬頭,看著面前的賀洛初,她清晰的看到賀洛初眼底的震悚,隨後嗤笑一聲,“太子殿下是覺得我殘忍?還是覺得我陰狠?”
“你不該拿自己去算計!”賀洛初逐漸冷靜下來,他看著面前的顏凌雲,一字一句地說道,“賀洛潼不是你可以對付的人,你也不該攪進汴京這淌渾水裡來,你該清清白白的,你的手不該染這樣骯髒的血!”
“骯髒?”顏凌雲緩緩垂下眼,“那太子殿下一開始就應該阻止陛下讓我們顏家回京啊!”
賀洛初臉色微變,背在身後的手,不自覺的握成拳頭。
“陛下讓我們回來,不就是讓我們給你這位太子殿下清掃障礙的嗎?”顏凌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眼看向賀洛初,“你不願意動手,任由賀洛潼將爪牙伸向我們顏家的時候,我不怪你,我只當你想做一個清清白白的太子殿下,所以我自己來做,可如今,你卻覺得我的手骯髒,那你呢,你的手就一定乾淨嗎?”
瘋狂趕來的封薇蘭,還未靠近,就聽到了顏凌雲的這句話,當下,他只覺得自己的腦袋都要炸開了,他想要上前阻攔,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太子殿下穩坐這個位置這麼多年,手上沾染的血,未必比我少吧!”顏凌雲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封薇蘭,隨後勾唇冷笑,“太子殿下想要做清風霽月的君子,那總要有人做你身後的劊子手吧!難不成,讓我跟封薇蘭,為了你所謂兄友弟恭的好名聲陪葬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管你什麼意思!”顏凌雲冷眼看向賀洛初,“我現在就是要告訴你,我就是要整個林家滿門覆滅,要讓這天底下的所有人都知道,算計我顏凌雲的人,要做好拿滿門來抵罪的打算!我顏家從來都不是粘板上可以任人宰割的肥肉!”
這是賀洛初第一次在顏凌雲的眼裡,看到這麼冰冷的目光,他的心中除了愕然,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和愧疚。
他的腦海裡突然響起兩道稚嫩的聲音。
“小凌雲,你長大以後想做什麼?”
“我?我要跟我爹爹一樣,成為一個保家護國的大英雄,我要護著這天底下的所有人,讓他們可以安居樂業,可以在過年的時候,吃上一頓闔家歡樂的團圓飯!”
賀洛初低頭看著自己得手,開始回想。
是什麼時候開始,那個天真爛漫,滿腔正義的女娃娃,變成了如今這個,滿腹算計,渾身戾氣的顏小將軍的。
是戍邊十幾年的風霜,還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心慈手軟。
顏凌雲聽不到賀洛初腦海裡的聲音,她突然覺得有些疲倦,外頭的陽光也變得刺眼,她抬了抬手,示意春玉推她回去。
春玉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賀洛初,見他沒有反應,推著顏凌雲轉身離去。
被春玉推著離開的顏凌雲,在大家沒有注意的角落裡,悄悄地摁住了自己不住顫抖的手。
當賀洛初突然衝過來質問他是誰的時候,顏凌雲差點以為,自己重生過的事情被他看穿,畢竟他們的這位太子殿下,心思之深,能夠猜出來什麼,也並不是沒可能。
唯一可以慶幸的便是,她曾離開過汴京數年,而這些日子裡,她所經歷的一切,都是賀洛初無法想象的,戍邊的艱苦血腥,不是靠著隻言片語就能說清楚的。
一直等到顏凌雲走遠,賀洛初都沒有反應,一旁的封薇蘭猶豫再三,才緩緩的走上前去。
“殿下……”
“是我錯了嗎?”賀洛初緩緩抬眼,他看著顏凌雲遠去的背影,有些恍惚。
“殿下沒有錯!”封薇蘭低聲說道,“顏凌雲也沒有錯!”
對於賀洛初而言,他要顧全的是大局,是整個大周的局勢,而顏凌雲而言,他想要保全的是整個顏家,兩個人都沒有錯,只是立場不同。
“殿下明明不是因為她殺了林清川而惱怒,殿下氣憤的是因為她以身入局,將自己置入險境,殿下為什麼不與她直說?”封薇蘭看著賀洛初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道。
賀洛初深深的吐出一口濁氣,然後閉上了眼睛:“是我太過狂妄,以為可以讓她遠離紛爭,卻忘了從她離開戍邊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已經被迫成為了這場棋局裡的棋子,我妄想將她藏起來,卻忘了她從來都不是那種任人擺佈的性子。”
封薇蘭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站在一旁。
其實他們都很清楚,顏凌雲從回京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所有人給盯上了,一個沒有兒子,卻又擁有龐大兵權的將軍,必然會成為旁人眼中的一塊肥肉,作為唯一可能的繼承人,顏凌雲明裡暗裡受到的算計數不勝數。
只是賀洛初太自負了,他堅信自己可以為她避開所有的算計,卻忘了許多事情不是他可以掌控的。
許久以後,賀洛初緩緩睜開眼,隨後說道:“來人,把林清平的屍首送回汴京吧!”
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硯塵隨後應下:“好,我這就讓人安排!”
賀洛初抬步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讓人送到武興侯府去,讓武興侯親自出來接!”
封薇蘭跟在賀洛初的身後,抬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後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