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風退到眾人身後,不動聲色的和連翹對視了一眼。

都是這兩個人不知檢點,自己廝混到了一起,嗯,和連翹也沒關係。

他回想起之前的事,就在四殿下下令,讓連翹處理了要成為他侍妾的水仙這件事後第二天,連翹找到自己,讓自己找來一份“範雲笙嗜好大全”。

品花,鑑寶,喝茶……他按照連翹的要求“無意間”將這些“不小心”透露給水仙,連翹則給水仙和範雲笙製造了好幾次獨自相處的機會,而水仙,果然忍不住賣弄起自己的茶藝。

第二次,他們就勾搭到了一起。

這時候連翹什麼都沒做,直到三天前,水仙冒險出宮,和範雲笙在宮外一家客棧私會。

然後,是跟蹤範雲笙,發現了他這間宮外的私宅,直到今日,範雲笙確定失勢後,連翹才一臉驚慌的告訴賢妃,自己發覺水仙有點不對勁,賢妃派人,順利將二人抓姦在床。

談風的視線在連翹人畜無害的清麗面容上掠過,打了個哆嗦,心想,一定不要得罪女人。

不過,這一切和她有什麼關係呢?這兩個人若是能剋制著內心的慾望,也不至於如此。

“我是丞相之子,我就要娶意兒妹妹了……”

“我沒錯,什麼外室……都是汙衊……我馬上就要娶公主了,我馬上就要成為駙馬了!”

雲笙癱倒在原地,他接受不了自己無法娶楚意的事實,對漸漸逼近的幾人視若無睹,嘴裡自言自語些什麼。

直到徹底失去了娶公主的機會,他的腦海裡,才回想起這些年見到的公主的情景,那張傾國傾城的容顏,早已經讓他魂牽夢縈,可如今,一切都完了。

水仙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無比快意。

王侍衛獰笑一聲,就在他手裡的刀要落到他的手臂處時,一聲疾呼傳來:“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四名侍衛的笑容僵硬在臉上,便看見一名白鬚老者跑進來,身後還跟著幾個家丁打扮的壯年男子。

“老奴姓劉,是相府管事,見過諸位好漢,”老者顫巍巍的說,又從袖中取出一包沉甸甸的銀子,“這是相爺的一點心意。”

王侍衛的手掌抖都沒抖,皺起眉道:“劉管事這是做什麼,當我們兄弟幾人是貪財之徒嗎?”

劉管事陪著笑,又掏出另一包銀子,強行塞到王侍衛手裡:“諸位好漢,相爺已經知道了今日所有的事,他說了,千錯萬錯都是雲笙公子的錯,他一定會狠狠管教自己這個不成器的逆子,改日也一定去百花殿,親自給娘娘和四殿下賠罪,還望諸位給相府個面子,饒了他。”

王侍衛顛了顛錢袋子內的銀兩重量,與其他幾人互相看了看,這才慢慢的將銀子塞進懷裡。

眼看著劉管事滄桑的老臉上露出笑意,他話鋒一轉,說道:

“我等謹遵丞相大人之命,只是,娘娘走之前吩咐我等,若範公子真的和水仙混跡在一起,就……廢了他一條胳膊以作懲罰,這如今,你要帶他走,讓我們如何跟娘娘交代呢?”

“我……我知道錯了,”範雲笙終於回過神,爬著扯了扯王侍衛的衣襬,低聲道,“姑姑不捨得我的,王兄,求你們網開一面。”

王侍衛只是微笑著,平靜的看著劉管事,再一次重申:“老先生可知道,水仙姑娘是馬上要入皇子府的人?這種事,我們真的很為難啊。”

劉管事低下頭,看著跪在地上精神恍惚的範雲笙,他是看著他長大的,如今,怎能眼睜睜看著他年輕氣盛,卻廢了一條胳膊呢。

“唉……老奴明白了。”劉管事說道。

“老先生明白了什麼?”

下一刻,劉管事奪過王侍衛手中的短刀,狠狠砍向自己的左臂!

“噗——”

鮮血噴湧而出,直直地濺到範雲笙的臉上。

“劉叔!”範雲笙發出一聲吼叫,驚恐萬分,差點要撲上前。

那短刀很是鋒利,只砍一下,就已經能夠看見森森白骨。

水仙面色蒼白地後挪幾步,幾乎要暈了過去。

劉管事的臉色驟然慘白,他死死握著刀,渾身抖若篩糠,問道:“老奴,是相府四十年的管事,以我一臂,換我家二公子一臂,如何?”

他又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道:“相府嫡子,只剩二公子了啊。”

王侍衛面色不變,微微頷首:“老先生說得很對啊,唉,也是,我家娘娘畢竟是丞相大人的妹妹,範公子要是真有什麼損傷,娘娘心裡也難受。”

劉管事鬆開手中的刀刃,顫抖的,低聲說道:“多謝,多謝,公子,咱們走吧。”

他想要走過去扶起地上的範雲笙,卻眼前一黑,跟著他一起倒下。

王侍衛嘲諷道:“範公子,你真是天生的好運氣,生在了范家。”

範雲笙被相府的家丁帶走,劉管事也暈了過去被抬走。

“老先生,走好啊。”一旁默默圍觀的談風全程沒有說話,此刻忽然高呼一聲。

這一把年紀,又受了這麼重的傷,恐怕捱不過幾日。

水仙見範雲笙走了,才轉過身,顫巍巍地抱住王侍衛的大腿,哭著求饒道:“王大哥,王大哥你饒奴婢一命吧,只要你饒了奴婢,奴婢可以做任何事!”

王侍衛忽然笑起來,他收入染血的短刀,親自扶起水仙:“放心吧,娘娘念著你侍奉多年的份上,不會要你性命的,你且回宮,等候發落。”

“什,什麼?娘娘饒了我?娘娘饒了我!”水仙又驚又喜,簡直不敢相信他的話。

就在這時,王侍衛的話像是一盆冷水,澆到她頭上,讓她一下子毛骨悚然的清醒過來。他湊近幾步,輕輕地問:“你剛剛說,可以做任何事?”

水仙愣住了,一股寒意遍佈全身,驅使她害怕地點了點頭。

“連翹姑娘,勞煩你回去通報娘娘,說此間事了,我們兄弟幾個馬上回去覆命。”王侍衛笑得更燦爛,看也沒看連翹。

連翹猶豫了一下,紅唇緊抿,最後還是掙扎著張開,道:“王哥,陳哥,你們若是回去晚了,娘娘會不高興的。”

王侍衛冷哼一聲:“什麼事情輕重緩急,還用得著你來教我嗎?”

她攥緊了拳,仍舊想說什麼。

談風卻上前一步,語氣冷淡,卻一下子吸引了四名侍衛的注意力:“我去將此事處理結果,告訴殿下。”

王侍衛皺起眉,將懷中的銀子錢袋掏出來一個,眼中閃爍著不捨,可還是全都放到談風手中:“談小兄弟,勞煩你了,這水仙,老哥可以讓你嘗第一個。”

談風的手反手一扣,錢袋子“啪”的掉在地上,抽繩移動,滿地銀錠灑落,發出叮叮噹噹的勾人聲響。

他面無表情的轉身,微微轉頭,露出俊秀的側臉:“不該卑職管的事,卑職不會管,不該卑職收的錢,卑職也不會收。”

連翹眼眶泛紅,她知道,談風的話是對她說的,讓她不要管水仙的事。

王侍衛的臉色不太好,直到看見談風離開,才對著他的背影啐了一口。

“什麼東西,以前都是一樣在娘娘手底下辦事,現在傍上四殿下,就高人一等了,呵呵,別忘了,四殿下都得聽咱們娘娘的話!”

連翹在心中說道,不,四殿下做的一切,就是為了擺脫賢妃那可怕的控制慾。

王侍衛說完,再一次朝水仙走去。

“水仙可是差點成了四殿下的女人,不知道……”

連翹聽到這句話,杏眸微沉,臉色冷了下去,沒再說什麼,緩緩離開。

良久。

水仙踉踉蹌蹌的走在街上,她頭髮凌亂,每一步都走得躊躇,只有眼中還帶著劫後餘生的狂喜。

天色漸晚,人來人往的百姓們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

她還是沒想到娘娘居然饒了自己,至於連翹那個出賣她行蹤的賤人,等她回到百花殿,一定要她好看!

水仙暗暗做好打算,就攥著手裡的銅板,朝遠處一條偏僻街道走去。

剛才王侍衛盡興時偷偷跟她說,娘娘想吃宮外一品齋的山藥糕,她買了帶回去,娘娘定然滿意她這個打工女。

要去一品齋,得穿過三條街,她常常給娘娘買一品齋的糕點,知道這邊有個偏僻些的近路。

晚上街道上的行人少了一些,水仙心裡有些莫名的不安,她搖了搖頭,阻止自己胡思亂想。

由於渾身是傷,水仙走得很慢,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走到窄巷中間。

這是最黑的地方,她心裡的不安升到了頂端。

也就在這時,一柄熟悉的短刀從暗夜裡伸出,泛著銀光,準確無誤的沒入她的心口!

她想要尖叫的時候,已經有什麼東西捂住了她的口鼻,讓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臨死之前,水仙看見了王侍衛的臉,在一盞燈火的映照下露出獰笑。

“背叛了娘娘和四殿下,與範雲笙糾纏在一起,還想活著?做夢!”

王侍衛拔出短刀,盯著水仙嚥氣,才冷哼一聲:“娘娘交代的事,這才算完。”

賢妃當然不會放過水仙,之所以在這裡才動手,不過是怕在範雲笙的私宅內下手,出現什麼意外牽連到範雲笙罷了。

範雲笙是娘娘的侄子,自然沒事,可水仙是什麼,一個宮女而已!

“兄弟們,這次夠痛快!錢賺了,人也殺了,還痛快了一次,呵呵,誰不知道範雲笙是娘娘的侄子,他看上誰,我也不敢砍啊是不是,那老管事真是個蠢貨,白白廢了一條胳膊,我就是想讓他再拿出點錢啊。”

“哈哈哈,那這些銀子也夠咱們兄弟四人分了,丞相大人可真是大方!”

他們一起,發出暢快的笑聲。

王侍衛洋洋得意的將刀收回刀鞘:“咱們今天也算是,見識過四殿下的女人了吧,哈哈——”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斷了喉嚨。

而實際上,也差不多如此。

滾燙的鮮血,從他的脖頸噴出。

“老王!”

“啊——”

“誰,是誰!”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黑暗湮沒了窄巷內的慘叫聲,偶爾有幾個路過的百姓感覺自己好像聽見了什麼奇怪的聲音,便有人喊道:“宵禁了,馬上宵禁!”

一切恢復寂靜之後,楚昭和談風的身影,慢慢地在黑暗中顯現出來,楚昭手中的短劍,與談風手裡的刀都染著血。

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名手持奇特彎刀,戴著黑色頭巾,嘴角上揚著詭異笑容的黑衣男子。

此刻,鮮血正從他那彎刀的尖端,一滴滴落下。

整個窄巷,都瀰漫著濃郁的血腥氣息。

“殿下,你殺他們,莫非是心疼那個死了的女人?”

一縷不知是被鮮血染紅,還是被燈光映紅的頭髮從男子的頭巾邊緣露出來,他的聲音有著奇怪的扭曲,褐色的眼神不住的在楚昭與地上的屍體之間來回打量,好奇的問。

楚昭彎下腰,從血泊中撿起之前王侍衛丟下的小燈。

暖黃色的燈火,只照亮一小片地方。

他看著彷彿人間地獄般的小巷,眼神沒有絲毫波瀾,只是專心看著手裡的燈。

這樣的情景,讓看起來十分詭異的男子都心生寒意。

楚昭明明不需要殺這四人,卻還是殺了,明明武功一般,讓他和談風動手就好,卻面不改色地捅死了兩人,刀刀致命。

最可怕的,是他殺了人,眼神沒有一絲變化。

彷彿這四個人,在他眼中什麼都不算,還沒有他手裡那盞搖搖欲墜的小燈重要。

“讓水仙死,本就是本殿給連翹的命令,但他們,不該放過範雲笙。”

楚昭看著屍體周圍散落的銀兩,狹長的眸幽深詭異,輕輕地說。

談風不動聲色的搖頭,心道,這些銀兩,他可不敢收。

“若我猜得沒錯,這幾個人都是你們娘娘的人,殿下,你殺了他們,該怎麼交代?”男人大喊一聲。

楚昭眯起眸子,幽幽的反問:“欒提空,這不是你這個初來京城的蠻戎人自己發瘋乾的嗎?本殿只是巧遇了你。”

欒提空咬了咬牙:“行,我幫你這個忙,加上之前錦城的事,兩次了,范家說好了要和我們王庭的合作……”

楚昭唇角邪佞地上揚:“放心,本殿最喜歡做的,就是給本殿的父親找麻煩,本殿會幫你在範謙那邊說話,那些農具與兵械,不會少你的。”

欒提空這下才滿意。

而楚昭已經提著燈,帶著一點微弱的光,漸行漸遠。

他緊跟著楚昭離開小巷,心中那怪異的感覺更甚,褐色的眸中是困惑與不解。

他理解中的中原人與王庭合作,是為了謀取更大的利益,他知道那個范家用燕國的最新軍械和一些雪原沒有的農具,換取王庭的黃金和鐵。

可是他,卻無法理解眼前這個燕國皇子的行為。

不過,既然是能讓王庭從中得利的事,他就不會問什麼,這些燕國人,鬥得越狠才越好呢。

……

明月閣內。

“公子,你怎麼非要置那個範雲笙於死地不可?現在,他私養外室的事情暴露,已經不可能娶永寧公主了。”銜影將一份最新傳回來的情報交到蕭晏手上,疑惑的問。

蕭晏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眼底的殺意讓他淺淡的鳳眸都泛起血色,可他仍舊顯露著冷漠從容的模樣。

“這是屬下大哥那裡查到的,范家明面上看著的確乾乾淨淨,但,所謂雁過留痕,只要查,總還是能查到些蛛絲馬跡。”

“範氏鐵鋪?”

“正是,這鐵鋪一定有問題!”

蕭晏拿起情報看了起來,上面寫著,範慕遠和範雲笙二人花天酒地的錢財,都來自自己經商的族叔——範和的資助。

範和是丞相範謙和賢妃範瓊然的庶出弟弟,開了幾家錢莊和鐵鋪,生意做的還不錯,所以有許多銀錢。

他開的鐵鋪遍佈燕國,鐵鋪內總是能生產出一些新式農具,給江湖中人的兵器也做工很好,據說堪比少府監所造,在民間極受歡迎。

這一行當上,顧家都比不上他們。

但是,細查之下,江沐帆他們發現了一件怪異的密事:範和鐵鋪生產售賣的農具,居然每每和燕國少府監研究出來的農具,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