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嶽感覺自己最近像是在做夢。
先是起夜上撿到了幾本私密賬簿,一度讓他欣喜若狂,感覺自己出人頭地的機會來了。
多麼好的養望時機,自己振臂一呼,聚起無數學子,左打貪官,右踢汙吏,以鐵骨錚錚之資屹立於朝廷之上。
那麼拜九卿、進卿事殿,迎娶大家閨秀,走上人生巔峰不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他甚至在心中把帝都有名的大家閨秀篩選了一遍,選出最中意的,甚至把兒子的名字都想好了,什麼時候要孫子,什麼時候告老還鄉都有眉目了。
此時此刻,就差振臂一呼了。
然而現實很快就給了他當頭棒喝。
前大司成宗佑棠只往天街上一站,還未說話,學子們聚起來的氣焰頓時直接消散一空。
然後又呵斥了幾聲,學子們便如老鼠見了貓一般轟然而散。
趙嶽心裡也發憷,趁宗佑棠反應過來前,急忙掩面而逃。
他當時還在嘆息,多好的一次揚名機會,被大黑臉直接攪和沒了。
之後的事情更是遠出他意料。
先是監察院派人取走他手中的賬簿,並錄了口供,還未等他舒口氣,大理院竟直接派人拿下他,押入大獄。
緊接著又來了兩位公公,陰惻惻地問他是不是想要謀反。
趙嶽當時就嚇尿了,他自小父母雙亡,還是在叔父的照料下才勉強長大,後來考上學宮,原以為出人頭地的機會要來了。
誰曾想學宮學子無數,茫茫多的人,沒有朝中人簡拔,沒有同鄉人的推薦,想當官,那是做夢。
可憐他只是寒門出身,哪裡去認識那麼多人?
是以趙嶽很是失望,感覺讀書也沒什麼意思,讀得再多又能如何?便日日廝混在青樓裡,倒也能忘掉這些煩心事。
也是以他一見到那兩本私密賬簿,心裡就砰砰砰直跳,感覺自己的機會來了。
可惜這並不是機會,是毒藥,是能致人死亡的毒藥。
造反?別開玩笑了,他連雞都不會殺,再說他敢承認嗎?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趙嶽當時很絕望,那兩位公公的眼神太可怕了,他只能竭斯底裡地喊冤,恨不得把冤字刻在自己腦門上。
他甚至一度想一死了之算了,可又不敢,撞死感覺太疼,吊死沒那勇氣,咬舌自盡實在狠不下那心,最最重要的是,他覺得要是死了,說不定還會被人當成畏罪自殺。
就在他心如死灰的時候,突然被大司禮宗佑棠接了出去,終於重見天日,他幾乎喜極而泣。
當時宗佑棠給了他兩個選擇,要麼滾回老家種地,要麼跟他去天工別院。
回老家,沒那顏面,還能怎麼選擇,就是餓死在外面,也不能灰溜溜回去,到時候叔父怎麼看他,鄉親們又怎麼看他?
所以他選擇了去什麼天工別院,聽都沒聽過的地方,好像也不是什麼好地方,不過大司禮為人堂堂正正,也應該不會坑他。
趙嶽做好了當牛做馬的打算,可接下來的事情差點讓他三觀直接碎掉。
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修士?飛天遁地的那種?
我大虞竟然被修士打趴在地,內外十八州只剩下內九州了?
修士凶神惡煞,眼下又想侵佔夏州?
天工別院就是為了研究如何剋制修士的地方?
趙嶽恍恍惚惚,突然想起前些時日傳得很廣的那個謠言,無數人信誓旦旦說天上有烏光飛過,裡面有人影。
他一向嗤之以鼻,以訛傳訛罷了,人怎麼可能飛在天上,任何神仙志怪都是傳說罷了。
漸漸的,謠言慢慢淡去,也無人再去提及。
可眼下有人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所以一時間又怎能接受?
於是,趙嶽就這麼迷迷瞪瞪跟著宗佑棠上路了,路上也見到了榮王世子,要擱在以前,他說不定會去結交一二,看看能不能給自己混個門路。
畢竟是榮王世子,天生貴胄,跟自己幾乎是兩個世界的人,結交一番總會沒錯。
以前在學宮,兩人並沒有什麼交集,姚清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即便去了也有一幫子狐朋狗友,外人很難插得進去。
也很少有人涎著臉去趨炎附勢,大家都是學子,臉面還是要的。
當然,要說一點都不羨慕嫉妒那是假話,但趙嶽自己倒也能想得通,誰讓人家會投胎呢,投胎這種技術活確實羨慕不來。
可眼下,他一丁點心思都沒有,只覺得腦子裡一團漿糊,嗡嗡作響,各種念頭紛繁雜亂,幾乎快讓他分不清這一切到底是在做夢還是現實。
他就這樣沉默寡言,隨停隨走,猶如行屍走肉。
等終於看到天工別院,趙嶽才長長出口氣,突然感覺重新活了過來。
似乎是一路的顛簸讓他重新認識了現實,也似乎是天工別院四個大字讓他不得不接受現實,反正他最後徹底認命,甚至有點好笑,感覺自己最近這些天是不是魔障了。
想通的趙嶽坦然跟隨眾人入內,準備接受自己新的生活。
本來還想著自己來自於大虞最高學府,有些輕視此地的他,在經過第一天觀摩後,徹底受到了震撼。
那些人嘴裡唸叨著自己聽不懂的名詞,那些具有無數奇異之能的兵器,那些一看就讓人頭暈眼花的符文,讓他感受到了一個新的世界,也徹底點燃了內心深處的一團火。
“原來,世界本來面目是這樣的?原來人真的可以改變世界?”趙嶽喃喃自語,心如潮湧,或許這裡才是真正屬於他的地方。
就在這種情況下,榮王世子姚清找上了他。
趙嶽很是奇怪,兩人並無多少交情,甚至連認識都談不上,難不成堂堂榮王世子以後也會留在這裡?
姚清沒有跟他廢話,簡單聊了幾句後,就說起了天下大勢,讓趙嶽如坐針氈,原來大虞真的已經危如累卵。
之後姚清又說起了天工別院,說了很多,有問題,也有方向,更有其他很多東西。
趙嶽很奇怪,想問,但姚清卻對他說,讓他先記著,只需記住就行了,其他別問,慢慢就懂了。
趙嶽只能死命地去記憶,他第一次感覺記憶不夠用,可姚清又不允許他用紙筆,他只能努力去記住那些拗口的名詞。
最後,姚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
很多年後,趙嶽也沒忘記當時那個背影,也是很多年後,他才明白姚清當時讓他記住的話有多寶貴。
那是大夏鎮壓四方的基礎,對,不是大虞,大虞早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