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九。

關外,三架大號的石砲已經搭建完畢,上面的木料有些甚至還殘留著樹皮,不過想到也就用這麼一次,便也沒講究太多。士兵們買回來千餘斤的硫磺,這一帶各個城市的硫磺,以及劇毒的藥物,都揹他們買光,所帶出去的金銀,也都花了個乾淨。

接下來的工作非常危險,是要將這些硫磺和毒藥磨碎,用紙包住,放入由樹枝編成的空心木球裡面,木球外面淋了油,爾朱雲烈的部下將這些木球裝在石砲上,點燃之後,射向城牆。

燃火的木球重重地砸在城牆上的石磚之上,此時已經全部燒起來的木球因為撞擊而碎開,火焰輕易地點燃了裡面的紙包,硫磺粉末被瞬間點燃,連帶著其他毒藥粉末也給燒了起來,化成飛灰。

硫磺燃燒之後纏上了非常刺鼻的毒煙,守在城牆上的人被嗆得難受,實在憋不住氣了,勐地吸了一口氣,便吸入了混入了毒藥粉末的煙,幾乎是一瞬間,數種毒藥從鼻腔進入到他的肺部,在短短的幾秒過後,他便開始感到窒息,整個人跟背什麼東西掐住喉嚨一樣。

一顆又一顆燃火的木球被投入到城牆上面,隨著漸起的西風,那些硫磺燃燒後產生的黃綠色毒煙順著風向關裡擴散,連帶著的還有混入了其他毒藥的煙霧。

很快,整個城牆上方都被毒煙籠罩,無數的人因為吸入了毒煙而咳嗽,流涕,倒地抽搐,這些煙霧像是來自地獄的召喚,將這些已經墮入魔道的僧眾拽入無間,他們在痛苦中掙扎,嗓子卻愈發的緊,完全發不出聲音來。外面的石砲還在不停地投射著,稍稍變澹了的黃綠色毒煙轉眼之間又濃了起來。

“看來城牆上下的守軍應該都中毒了,傳令下去,更換長梢,向城牆更裡面進行投射!”

成百上千名壯士開始操作起來,將石砲換成更長的梢,相應的,操作的人數也更多,數顆火球越過城牆,落向更深處,在守軍營地之中燃起了毒煙。

此時此刻,在此守關的法王宗僧眾,已經中毒無數,躺得到處都是,活著的人也非常難受,只能往後跑,去逃離這些毒煙,但是大後方還有督戰的隊伍,逃兵逃到了這裡,就會被勒令返回前方,如不聽令,就立刻斬殺,絕不饒恕,想著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守軍們咬了咬牙,又折返回去。

他們看到風是從外面往裡刮,把毒煙吹了進來,而源頭是城牆,那麼只要出了城,就能避開毒煙了。想到這裡,一眾守軍一起憋了口氣,快速衝向了城門,但這一口氣也憋不了太久,他們只能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用嘴巴呼一口氣,好在毒煙比較輕,是浮在上面,貼著地面吸一口,能少吸入很多,一群人幾乎是用爬的方式,來到了城門,他們開啟城門,從裡面像是逃離獅子圍捕的角馬一般,狂湧而出,有的人不慎掉入了護城河裡,有的人則是一不小心摔倒了,被後面的人踩了過去,就這樣被活活踩死。

等到守軍全部衝出來時,他們發現,原本的八萬守軍竟然只出來了一半的人,另一半的人,有的死在毒煙之中,有的被毒煙毒倒,躺在地上等死,還有很多人,是在出城的時候被後面的人踩死的,等到他們全部出城時,這些死裡逃生的人們絕望的發現,外面是無數凶神惡煞的鐵騎,正在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

那眼神,如老虎看見了綿羊。

爾朱雲烈大手一揮,身後的旗手搖動著大旗,無數的鐵騎得到了命令,他們催動著戰馬,朝著面前那些死裡逃生的法王宗叛軍衝殺過去。

爾朱雲霜一馬當先,手中提著一杆九尺長的三庭大刀,掄起來便是帶出一條血浪,那刀與她的人形同一體,戰馬帶著她一路疾馳,銳利的刀鋒像割草似的放倒一排排的敵人,她身後的騎兵們連成一排,如同篦子,所過之處,再無站著的敵人。戰馬的鐵蹄下,是無數被踐踏成泥的屍骨,當騎兵們在關口的城門前停下馬時,這一片寬闊的關外曠野上,已經變成了一片血海。

爾朱雲烈策馬而來,說道:“哼,那禿驢所說的無間地獄,大概也就這個模樣了吧。”

爾朱雲霜笑道:“依我看啊,那些無非是和尚們編出來恐嚇人的說辭罷了,算不得真,人死了就是一了百了,這世上如果真的有神明在上,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苦難?”

“說的不錯,這些傢伙流毒無窮,必須要加以消滅,一定要堅決,徹底,現在毒煙應該散了,叫步兵入關,講裡面的法王宗叛軍的首級全部砍下來,堆城京觀。”

“是!”

“記住,一定要不留遺漏。”

法王寺大雄寶殿之內,法覺正在裝模作樣地念誦法華經,忽見一沙彌進來,對他說道:“住持,爾朱雲烈那女魔頭帶兵破了關口,即將抵達襄城了,另外一路西魏軍從豫州南下,破了淵城,也即將抵達襄城城下了!”

“慌什麼,雲臺山地勢險峻,他們想要攻上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她們既然要襄城,那就把襄城給她們,等她們進城之後,我們就迅速把襄城圍了,斷絕襄城和外面的聯絡,看她們能如何。”

十一月初一,爾朱雲烈與另外兩個折衝府抵達襄城。破城而入之後,才發現襄城已經被搬運一空,此情此景一如當年的洛京之戰。

“又得了個空城啊,可惡。”爾朱雲烈道。

入城之後的第二天。

“殿下,城外有大批的敵人出現。”有斥候來稟告道。

爾朱雲烈登上城牆一看,只見前來的軍隊,說是軍隊,其實就是拿著兵器的民眾,他們雙眼無神,像行屍走肉似的,口裡唸叨著什麼阿彌陀佛,他們規模龐大,漫山遍野都是,根本數不完,就像潮水一樣圍困住了襄城。

“人太多了啊,這樣一來,騎兵也沒法往外衝了。”爾朱雲霜道。

“殿下,咱們的人一路殺伐過來,未曾好好歇息,戰士和戰馬都非常疲倦,只怕現在衝出城去,也殺不出包圍啊。”爾朱雲楓道。

爾朱雲烈擺擺手說道:“先不著急跟他們打,我們有城牆的優勢,攻城的話,他們攻不下來,先讓大家暫歇一日,給戰馬喂足草料,而後,便出城決戰,這些人都是些烏合之眾,不足畏懼。”

幷州,天峰寺。

呂越與文儉所率領的一萬步騎以雷霆之勢,每戰皆勝,一路擊破敬法宗,直抵天峰寺下。

殘存的千餘名天峰寺僧兵與圓洪退入天峰寺中,關閉了山門,同時佈置好防禦設施,藉助崎區陡峭的山路來抵抗呂越文儉所率領的赤甲軍,由於山路艱險,騎兵上不去,步兵上去也只能是一個接一個地送,戰局陷入了僵持。

這時,玉漣心帶著百餘名千鶴軍抵達,兩位年輕的將領對這個比他們歲數還要小的女侯爵頗為不服,並不把千鶴軍當回事,但玉漣心主動去見二人,說道:“兩位大將軍接下來的事,交給本侯即可。”

呂越道:“鄴南侯,您所帶領的千鶴軍不過是一些連基本的戰鬥陣型都不懂得排列的閒散劍客,您該不會認為憑您手下這一百人就能改變什麼吧?”

“呂將軍,天峰寺地形艱險,您縱然是能讓騎兵下馬攻上去,那也是自投羅網,他們藉助地利,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要想正面攻入山門,簡直難如登天,然而我們這些人,個個武藝高強,輕功卓著,我們可以從陡峭的山崖上攀登上去,從山後發起奇襲。呂將軍,你們能做到嗎?”

“啊這......”

“我們千鶴軍登上後山之後,會一邊進攻,一邊放火,待見到煙起,你們就可以從正面殺進來,那時候,他們所有人應該都在圍攻我們。”

文儉道:“既然如此,那就這麼說定吧。”

天峰寺後山。

玉漣心看著面前的山崖,對身後的千鶴弟子說道:“把繩子給我。”

“是。”

玉漣心揹著一捆繩索,看了看面前的山崖,找了個突出來的石頭,一腳登上去,向上一竄,整個人好似起飛一般,嗖嗖幾下,就爬上去幾丈高。她的上肢力量太過驚人,一個人臉不紅氣不喘地,就翻到了崖頂,而後將數條繩子固定好拋了下去,片刻工夫,千鶴軍就全部登了上來,她們一行人悄悄地來到天峰寺後方,看了一眼院牆,玉漣心道:“我先去看看,你們等我。”

玉漣心一躍,雙手搭住牆沿,往裡面看了一眼,沒看到別人,就招呼她們說道:“沒人,都進來吧。”

一眾人翻牆而入,隨著玉漣心一同進入了天峰寺。

“嚯,這藏經塔還真高啊,就在這兒點火,把他們的經塔點了,不信這群禿驢不過來。”

正在前方天王殿準備和衝進來的赤甲軍做最後一搏的圓洪還在全神貫注地等待赤甲軍進來,忽然有僧人道:“藏經塔著火了!”

“住持,說不定是有人從後面上來了,我們快去看看吧。”

“後崖陡峭,他們是怎樣的身手才能爬上來?”

“這,住持,也許是有那麼一小股精兵呢,總之這些人可能才是真正難對付的人,我們要是不滅掉他們,一會兒被兩面夾擊就不好辦了。”

“說的也是,那就趕緊滅掉後院的人!”

一大群僧兵從前面的天王殿幹到藏經塔,只見玉漣心帶著一百名千鶴軍正握著刀劍,等著他們的到來。

“殺!”玉漣心一聲令下,就帶著人衝了上去,一眾僧兵也舞動著鐵棒和戒刀迎戰,雙方接觸的一瞬間,無數的斷肢與血肉飛上了天空,這些經過叱雲明月教導訓練的千鶴弟子個個悍勇無比,武藝精湛,每個人的劍術都能夠以一敵百,遠遠不是這些僧兵可比,幾番激戰下來,敬法宗的僧眾潰不成軍,單玉漣心一個人所殺的就堆成得有一人高,她們嘶吼著,將手中的劍來回地砍下,無數的魂靈在此熄滅,秋風吹起,帶給人的不止秋景的哀傷,還有令人不適的血腥氣息。

然而,玉漣心在天峰寺裡率領千鶴軍已經激戰許久,砍殺了大半的僧眾,文儉和呂越的赤甲軍卻遲遲沒有出現。

“這兩個人在幹什麼?藏經塔都燒了這麼久了,為什麼還不來!”

玉漣心把心一橫,對千鶴軍大喊道:“不管他們了,我們繼續殺!這是我們獨吞這一筆軍功的大好機會!殺啊!”

烈火還在焚燒,藏經塔中的佛經都化作了灰盡,這些本該勸人向善的經書,被鎖在這暗無天日的塔中落灰,那些披上了袈裟,詐稱自己為佛的惡徒,也終於付出了代價。火焰吞噬著藏經塔,既然已經無人再去奉行善念,這些經書又留有何用?

巨大的房梁落下,高聳的藏經塔在那一瞬間傾塌,瓦片落入火海,灰盡被風捲起,黑色的煙與紅色的火,彷佛點亮著那條通往冥界的火照之路。

“結束了。”

玉漣心砍倒最後一名僧兵,而後提著刀來到圓洪面前,說道:“你這樣的人,也配自稱是出家人?我見過真正的出家人,他雖然油腔滑調,卻不是你們這般的滿口假慈悲,像你們這些道貌岸然之輩,都應該下地獄去!”

“你敢殺我,你不怕死後墮入無間地獄嗎?”

“哼,少來,少拿你們這些禿驢編造出來的謊言來嚇唬我,我可不是那些愚民,這麼容易就被你湖弄。這世上,就兩種人會上你們的惡當,一種是活得苦的,拿來世的這套說辭來尋求心理上的慰籍,另一種是虧了心的,做了壞事,希望能得到心靈上的救贖,前者是可憐,後者是可恨,可憐與可恨之人,就是你們這種騙子最大的信眾。現在我不想再跟你廢話了,是我動手,還是你自己跳到火坑裡面圓寂去,你自己選一個。”

“你放過我,我把我藏起來的那些寶物,全都送給你,好不好?”

“算了,我送你一程吧。”

玉漣心揮刀,斬殺圓洪。

敬法宗的叛亂,不滿一個月,就被鎮壓下去。事後,魚璇璣替高皝選拔出了大批的官員和基層吏員赴往幷州邊遠地區,確保新政的落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