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鐵的女人上身穿著青藍色唐裝薄襖,深綠色盤扣,雙袖口繡著香草,下身穿著米色馬褲,腳上是一雙縫製精細的淺褐色羊皮靴子,她攏起的頭髮上綁著鵝黃色的抹額,上面繡著一株翠綠色的“蓮蓬”。

她的裝扮與這略顯蕭索的環境極不協調,尤其是朦朧的五官,給花紋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而且她這恬淡的氣質就不是能做出打鐵這種粗活的人。

花紋想看清她的面容,可無論他用什麼方式,換多少個角度,最終都只能看到對方模糊的側顏,就像女人的身位定格在了圖畫上一樣。

他不確定對方能不能看到自己,也不確定自己的出現是否會干涉到對方,他最後站立在女人的正前方,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泥爐的膛火併不旺盛,原因是爐火是用蘆葦燒的,她把鐵片架在爐口上,然後又坐在馬紮上,低著頭伸手一根根的往泥爐底部續蘆葦。

“這他孃的,得燒到哪一年才能再捶打一次鐵片?”花紋想用道法凝練出的真火幫她一把,可他連續抬了幾次手,最後都放棄了:“怪不得十八年才敲打一次!”

天色漸暗,也不見女人生火煮飯,她就這樣坐在泥爐旁邊,有節奏的添柴,續火。

“嗤嗤…嗤嗤…”

臨近夜幕時,蘆葦編造的小棚裡忽然傳出一陣類似於磨刀的聲響,花紋聽這短促順滑動靜,判斷出所磨的物品不大,應該是像剔骨刀這一類的窄細刀具,可問題是他們不煮飯為什麼磨這東西呢?

一切都太過反常,而事出反常必有妖,可這妖又從哪來呢,這是他構建出的一方小世界,還刻意剝離了道法的傳承,那麼這一切的問題出在哪?

花紋的疑惑越聚越多,他眯著眼睛再次看向蘆葦棚子,同時奇怪於自己的神識為什麼察看不透這個破棚子,為什麼自己的神識完全勘驗不到這一小片位置,更恐怖的是他還感受不到有絲毫的道法波動和符文的氣息。

他盯著眼前反常的一切,眉頭越皺越緊,戒備心大起,他瘋狂的汲取星力在自己的七輪之中,以備不時之需。

這個鬼地方是自己構建出來的,屬於這個小世界裡的一角,可自己為什麼卻掌控不了呢?花紋思緒飛轉,他在回憶著記憶裡與此時、此事有關的一切線索。

想著想著,他又像是陷入了頓悟中,如一根柱子,一面牆,一株蘆葦,一尊雕,任日月如梭,風雨飄搖,他就這麼站立在泥爐旁,一動不動。

“叮叮…鐺鐺…叮叮…鐺鐺…”

充滿奇異韻律的敲擊聲再次想起,花紋精神一振,目光瞬間明亮,他的衣袍在這些年裡竟然落滿了灰塵,和一層厚厚的蘆葦花碎絮,就像捆紮在一堆的蘆葦垛子,隨著他的清醒,罡氣霎時充盈,震飛了身上積累的灰塵,餘波更是震碎了身前的泥爐和蘆葦棚子。

正在打鐵的女人短暫的錯愕之後,輕嘆了一聲,也止住了揚起的手臂,緩緩放下了手裡的錘子,沒了棚子的遮掩,裡面正在磨鐵棒的人也顯現了出來,是一位身穿紅色袍子頭髮花白的老頭。

“呵呵呵!”老頭笑的很突兀也很假,他搖晃著站起身,把手裡拿著的鐵棒對著陽光瞅了瞅,然後不經意的問道:“二品了?”

“是了!”打鐵的女人微微點頭,回了一句,聲音清脆,縹緲。

“小子!你如果不尷笑這幾聲,老子可能還會把你當做高人一樣看待!”花紋伸出兩根手指,正好夾住飄在面前的一小團蘆葦花絮,輕輕碾碎,又說道:“拐了人家的小媳婦藏這破蘆葦蕩裡,你說你要是乾點正經事兒吧,老子還得佩服你有那麼點格調!可你看看你現在,他孃的整天蹲破棚子裡磨棒子,是幾個意思?”

“呵呵呵!”老頭也不惱怒,手裡拿著小鐵棒,上下摩挲著,又問:“你是怎麼找到這的?”

“你倒是挺會藏的!”花紋手裡碾碎的蘆葦花絮灑落,點點紛飛,落地後像一朵朵微型白蓮花,迅速紮根,冒出細小的芽孢。

“那就是聞著味來的唄?”女人扯著自己的衣角擦著手,手腕上露出一隻銀白色的鐲子,結合其藕粉色的面板,很是賞心悅目。

“一隻死狐狸,一頭臭殭屍!”花紋揹著左手,指尖跳動,他在悄然間已經佈置好了兩座陣法,而後輕笑了一聲,又說道:

“我想不明白的是,你們什麼時候又是怎麼勾搭到一塊的?還他娘悄無聲息的跑到我構建出的小世界裡的?”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菩提無花,蓮臺亦無芽!子袈裟,道人持扎!”白鬚老頭提著鐵棒乾笑了兩聲,道出了幾句禪語後,花紋佈置的陣法消散無形,他又悄悄站在了女人的身側,說道:“別來無恙?”

“哈哈哈!”花紋聽到最後,笑出了眼淚,他揉著眼睛,嘲笑道:

“老子曾被世人諷為‘妖僧’,但我從不辯解,因為老子心中有禪,心中有佛,所以處處皆禪,時時見佛!

佛在心中,所以禪由老子心生,坐亦禪,行亦禪,佛亦人生,般若自在! 你等鬼妖也配與我論道,辯禪?”

“你!”白鬚老頭眯著眼睛,死死盯著花紋的面容,好一會後才說道:“我們本以為,藏在天涯躲在海角,不參與世事紛擾,不用道法符文,也就不會被你識破,看來是我們想的太簡單了!”

“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花紋揹著的左手掐訣,再次佈置了兩座困字法陣,只是這兩座比起前面兩座更隱秘,更復雜。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白鬚老頭搭著女人的肩膀,手上的鐵棒泛出淡淡的青光,絲絲黑氣縈繞,後者說道:

“唯此一心即是佛,佛與眾生更無別異。”

“無別異?”正說話間,花紋的腳下“噹”的一聲,顯現出一圈直徑約兩米的黑白兩色八卦圖,陣圖悠悠旋轉,八卦卻反向旋轉,只聽他又說道:“既然你說佛與眾生無異,那眾生就是佛,你又為何塗炭生靈?你說一心是佛,那被你挖走的那些人的佛心,又怎麼解釋?口口聲聲說眾生平等,可你的佛必然是滅絕人性的魔!”

“佛魔本在一念之間,正邪也不是不可兩立,全在心中轉換罷了!”女人手指輕抬,身後出現了一座釋迦摩尼坐禪法相,並伴隨著若隱若現的講禪聲,讓花紋聽了渾身輕鬆舒暢,腳下的八卦圖隱隱模糊了起來。

“十八年一個輪迴!”花紋並指豎在胸前,口中默唸清心咒,隨著語速加快,他腳下的八卦圖也迅速穩固,然後他背在身後的左手稍一用力,佈置好的兩座法陣瞬間亮起,像一個透明的蛋殼一樣,籠罩住了面前的兩人。

女人失聲驚呼,白鬚老頭則跨出一步,手中的鐵棒向上一拋,雙腿盤起,雙手合十,口中靜心法咒疾出,佛法浩蕩,堪堪抵擋住了上方結界的閉合,只留一個身位大小的縫隙。

“我兒長大了!”花紋面色一閃,大聲喝道:“花豬!”

聽到花紋的爆喝,白鬚老頭正在脫口而出的靜心法咒停滯,坐禪的身形不穩,一口鮮血噴出,他雙目赤紅,盯著花紋憤怒道:“那是你硬要給我起的破名字,老子根本不叫花豬!”

“去你媽的!”花紋並指成劍,點向花豬身邊的女人,只聽後者慘叫一聲,面容漸漸顯現了出來,正是法則之地裡的魃僵白玉。

白玉被奪魂法陣剿滅了命魂,而不見其天地兩魂,花紋醒來的第一時間就在測算大戰時是否出現了紕漏,也生怕有什麼遺漏讓她的其餘兩魂逃脫,而再次生出變故,所以他在法則之地裡用了近二十年的時間推演,計算,模擬,終於發現了她的符文痕跡,同時也看到了花豬的氣息。

“你這個狗崽子!枉我這麼悉心栽培細心呵護,竟然騙過了老子的奪魂法陣,用其餘八條命凝結出的虛魂分散我的注意力,就為了這個娘們兒?

一個磨針,一個打鐵,我本以為你們是兩個有意思的人,也都是極低慾望的人。”花紋看著花豬幻化成的老者模樣,面露譏諷,又接著說道:

在法則之地時我左右想不通,你為什麼能抵消老子的道法,現在看來你用的是佛法!

哈哈哈!可你這豬腦子怎麼能忘記,老子本就是道佛兩修啊!跟我講禪語?傻逼!

前一刻,我本來已經打算放棄了追你,沒想到你的笑聲一點都沒長進,想在我構建出的世界裡苟富貴,你就得了解老子的喜好,別他孃的這麼另類!”

“求您…放過我們吧?”白玉面色慘白,身體顫抖著跪在地上求饒。

“你呢?怎麼說,也求我麼?”花紋瞥了一眼面如土灰色的花豬,再次說道:

“你們本來做的天衣無縫,奈何老子實在是無聊的很,用河圖數推演了上千次,還是不能確定!

而我試著把自己的意志灌入符文,意圖用自己的道法去還原那片死地時,卻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那裡的現狀!

後來我又嘗試著用感悟出的時間規則去加速那片枯敗之地的輪迴,而那處焦黑的土裡才慢悠悠的鼓出了一蓬嫩芽,但是長出的芽孢卻是蓮花!

“老子直到暈死過去以後,還從沒用過佛法,更沒念過佛音,這就是你畫蛇添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