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紋手裡捏著寫了地址的紙條,他傻笑著把它裝在襯衫的口袋裡,小心的又掀開一條縫確認了一下後,才出了康復醫院的北大門。

他沿著幽深曲折的石板路向前,只想趕緊逃離這裡,越遠越好,哪還有什麼心思欣賞林子裡的各種珍奇樹種,和歡快的鳥鳴。

他覺得這林子也被身後那家破療養醫院沾染了消毒水的味道,哪哪都是,可走著走著,他的心情也沒那麼舒暢了,好像這路的縱深沒個盡頭一樣。

花紋又硬著頭皮走了大概四十分鐘左右,林子裡才熙熙攘攘的有些行人,他們大多走的很慢,偶爾抬頭看看樹冠,或駐足停留在古樹和花草邊拍張照片,他們覺得經過身邊的這位打扮新潮的年輕人好像屁股後面有熊在攆他,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花紋可能是實在走不動了,否則以這鳥人對康復醫院的厭惡程度來看,他但凡還能挪動一下都不會停下腳步,就算累成這幅熊樣嘴巴還在不停叨咕著,估計也沒什麼好話。

汗珠順著花紋的鬢角和脖子蜿蜒下滑,洇溼了領口和後背,他搭著腦袋彎著腰兩隻手按在膝蓋上,正撅著屁股喘粗氣,余光中一個身影正在靠近,他轉過臉還沒來得及出聲提醒,就被撞倒在地。

接著兩人互相推搡著慌忙爬起身,對方怒目大罵:“瞎嘛!我這麼大個人你看不到?上百米寬的路你都能撞我身上,看你就是故意滴!色狼!”

花紋直到爬起身還有些懵逼,拍打著身上的泥土想著開罵的措辭,一晃神發現臺詞還被搶了,他紅著眼睛盯著對方,嘴巴哆嗦了一會竟不知道該怎麼還口:

“美美美女?”一身清涼運動裝,修長大美腿的馬尾辮女孩指著花紋不依不饒,邊擦著汗珠邊罵:“別跟我套近乎!瞧你那賊眉鼠眼猥瑣的表情,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你不會是專門跑這來堵我碰瓷的吧?”

花紋一陣凌亂,被對方難聽的話氣到翻白眼,沒想到這位美女還是個蠻不講理的主,他捏著有些生疼的胳膊肘呲牙咧嘴,等轉到身前一看襯衫被磕破個洞還滲出了血,他激動的差點蹦起來:

“本來我還想著,看在你是位女人的情分上不想跟你計較!但你先撞的我,反而賊倒先喊抓賊了,全世界都沒這樣的道理!

你看…你都把我撞出血了!我不要你賠錢,我就想把你也弄破弄出血,好對得起你汙衊我的賊眉鼠眼的猥瑣樣!”

運動裝美女本來就知道是自己的錯,她是逆行而且還是揹著身慢跑,撞到花紋後怕他訛詐糾纏不清,所以才故意先發制人以為好脫身,但這四周聚攏的人可都是金陵地面上一頂一的閒人,正經人誰能來這裡幌蕩,眼瞅著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她不免有些著急擺手:

“行吧!我也不讓你賠醫藥費了,就這麼著…抓緊散了!”

花紋可不是別人說有事就有事,說散就能散的善茬,在他這沒事都能給你找出點事做,更何況這事還真不賴他。

花紋是在金陵第一醫院醒來的,誰知這廝清醒後,他所在的病房內就沒再平靜過,只要是他能夠得著的也不去管物品的價值,統統摔碎,實在沒東西可摔了,他就扯著公鴨嗓子嚎叫他能想得到的曲子,那聲音就像過年時被按在長案上待宰的豬一樣,動靜都能傳到地下室的停屍房裡,穿透力極強。

只短短的一個晚上,醫院的特護區病房內就抬出四具因心肌梗塞撒手而去的屍體,家屬都哭喪著臉嚎叫,說來的時候好好的,怎麼就一個晚上人還沒了呢?

醫院領導們紅著眼睛為此專門召開緊急會議,研究對付這傢伙的辦法,最後他們一致認為,還是把這祖宗送去康復中心才是最好最穩妥的辦法,那地方偏僻幽深,既不得罪上面還能讓他得到最好的照顧,更重要的是兩家醫院距離還不是太遠。

會議圓滿結束,議題也愉快的一致透過,於是第二天早上一大群人就滿臉掛笑的圍著他,轉院同意書上就有了他的大名。

而到了康復醫院這裡,花紋反而不這麼狂躁了,他的周圍狀況基本跟他一樣,生活不能自理還脾氣暴躁。

聽著走廊裡的嘈雜聲音,他突然找到了人生的真諦——忙碌。

不是那誰說過嘛,說忙碌是治療傷痛最好的良藥,一般失戀的人都用這招,不管男女都說非常好使。

嗯,他信了,所以每天興奮的就像一位在戰場上衝殺陷陣的車伕長一樣,指揮著護士推著他奔赴在醫院的幾個活動區域內,看那些人:

因為站不起來而急躁的大哭;因為提不起重物而罵人;因為走路搖晃摔倒,摔倒後在地上爬也堅決不讓護士攙扶起來;還有因為大小便失禁而窘迫等等。

他像在看一場沒有編導的人生大電影一樣,坐在輪椅上嗑著瓜子還品頭論足。

所以,他是善茬嗎?是也不是,他沒主動做過傷害別人的事,可他的行為卻傷害到了別人的自尊,或許算得上是軟傷害吧。

有句歌詞說,有時報應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是的,它來的又快又急還又準,康復醫院裡的另一位賤主就與他不期而遇。

當時花紋在盯著兩個嘴歪眼斜交流困難的病患,可能是他們倆說到了激動的地方產生了共鳴,導致腹腔內的壓強突然變大,他倆竟然同時失禁了。

花紋為了能更清楚更深情的看到那兩人的窘迫眼神,特意轉著輪椅向前行進,另一位同樣想法的人出現了,兩個輪椅就那麼磕碰了一下,沒刮花漆面也沒傷到輪轂,更不可能傷到雙方的皮肉。

這下可不得了了,本來這兩人就像非洲的平頭哥一樣好鬥,有了這麼好的機會,誰會放過?於是,他倆就忘記了自己的初衷,開始針鋒相對,相互抬著不大利索的胳膊像大鵝一樣互掐、互扭,到最後累急眼了竟然還吐唾沫。

當人在欣賞風景的時候,他們自己其實已經融入了環境,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這該死的緣分就是這麼神奇,巧合到讓人懷疑像是命運刻意而為的。

毫無干係的兩人,僅僅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就再也沒能忘掉彼此的容顏,如果不是護士擔心兩人交叉感染,可能他倆會互噴到脫水從而被送到急診室,讓實習生當成貴賓對待。

心想著明天還會再見面,心想著這片地方就這麼大,心想著好歹給勸架人點面子,他們倆用眼神瞪著對方,並相約明日再戰,一定要分個勝負。

男人的這點執著,這點小心思,說大點叫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精神讓護士感動,還一度成為了醫院裡的傳奇。

從那天以後,花紋偷偷去別的區域康復性鍛鍊,累了就坐輪椅去找那人吵架,然後日復一日。

等花紋終於能無障礙上下跑動的時候,他還是坐著輪椅,去找那傢伙“友好交流”,罵到深情激動時,花紋突然毫無徵兆的站起身,跳了一段野生探戈,並指著對方大笑:

“死瘸子,有種起來鬥舞!”

對方捂著胸口像中了愛情的毒一樣,差點變成黑白照片被掛在牆上。

對了,被花紋差點氣死的這個人,叫姬從文,據說還是哪個區的什麼第一警帥。

“現在的情況是,我剛剛從後面的康復醫院出來,本來活蹦亂跳的心情也跟你的長相一樣!還沒歡騰一會又被你給撞受傷了,我還懷疑你故意堵著我意圖報復呢!”花紋抱著胳膊,一副委屈的樣子,繼續說道:

“咱是講理的人,不做那些下三濫的事兒,造成現在的情況你心裡最清楚,講理的人做講理的事兒,我就要你個道歉,這過分嗎?”

“不過分不過分!”

“應該的!”

“是講理的人!”

“小姑娘,人家的要求不過分!”

“我都看出來了,這小夥子要是急眼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要不然他再給你弄破,大家都難看!”

“算了吧,跟一個姑娘計較什麼呀,有種衝我來呀!”

“可拉倒吧,你都快八十了,弄不好再提前掛牆上,不值當的!”

“不是我自誇,我年輕那會的脾氣可大著呢,要…”

“你還來勁了?唉!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大家勸一勸,小事化無好了嘛!”

“人家小夥子明顯是講道理的人!”

“這小子就是故意為難人家姑娘嘛…”

“就破指甲蓋那麼一丟丟點皮,還還還差點哭了…”

“現在的年輕人吶,太嬌貴,又浮躁!”

“我算是看明白了!年輕人嘛都各退一步,誰都別難為誰!”

“你別摻和了…那是你胳膊肘沒磕破的,上個禮拜你刷牙出血了還暈倒了呢,要不是孩子送的及時,哼!咱家的牆面上,就有一張是你的老臉!”

“好男不跟女鬥!”

“嗨!這玩意沒法講理,擱我們那會…”

“你那會?你那會腰都直不起來,有力氣出來跑步?飯都吃不飽的人會有功夫扯這閒蛋?”

“怎麼個解決辦法呢,看的我急躁哇!”

“你急什麼呀,跟你有半毛錢關係嗎?礙著你吃礙著你喝了?”

“我說你這人誠心找罵是吧?怎麼老是嗆我話茬呢?挑戰我底線是吧?”

“你有底線嗎?有本事把柺杖放下,我跟你練練!”

“你們怎麼還急眼了呢,人家兩個小年輕還沒怎麼著呢,你們穿尿不溼的倒卯上勁兒了!欸?年輕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