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花轎。

含明媒正娶、原配夫人之意。

女子一生只能坐一次花轎,迎親日,花轎出門,以淨茶、四色糕點供“轎神”,放銃、放炮仗,大紅燈籠開路,沿途吹吹打打,新郎不到岳父家迎親,以喜娘為使者,持名貼前往……

可是,這裡畢竟不是真正的幻世。

沒有花轎,只有轎子。

沒有轎神,只有霧神。

沒有淨茶、四色糕點。

只有晶核、進化者屍體當獻祭。

林幼坐在轎上,紅蓋頭和轎把上的血一樣紅。

她緊張的握起手,腦中瘋狂的複習著蘇沐交給她的東西。

那比空氣異能難算多了,含有位面的成分,是她尚未徹底理解的公式,很難。

可她已經沒有再練習的時間了。

她馬上就要上考場,直接做題。

做得出來,就能帶出塞謬。

做不出來,就得自刎在博士面前。

生死全憑一題。

太讓人緊張。

抬轎的是大教徒四人,博士似乎沒有讓太多人參與進來的打算。

請帖當然是發了白髮,通道里除了守衛的普通教徒,不再有其他人。

到處都散步著糜爛的肉塊。

普通教徒們清理著肉塊,但肉塊數量絲毫不減,這邊肉塊被清了,那邊肉塊又長了。

這個地下,似乎遭到了汙染,會自然生長這些骯髒東西。

殿堂,到了。

花轎進門,拜堂,贊禮高唱:“行廟見禮,奏樂起!”

詭異的一幕出現了,按照幻世章典辦的婚禮,蒙面新娘寬步走下轎,所到之處卻不是古風古韻的廳堂,而是充滿了不詳氣息肆意生長著肉塊的殿堂。

迎接她的新郎,穿著的並不是和她一樣的紅色禮炮,而是現世的黑白西裝。

於末世氣息的殿堂中,紅衣新娘與西裝新郎的大婚開始了。

蘇沐很開心。

不開心,也得裝開心。

因為在博士的角度看來,他是非常期待這一刻的。

“姐姐,你終於來了。”

他歡喜的對林幼伸出手,按理來說,中間應該還有個“新郎聞轎進門,即佯躲別處,由捧花燭小儇找回”的環節。

但在這個長了烏黑肉球的殿堂,他沒什麼心情進行躲藏。

並且主持這場不倫不類大婚的司儀,坐在巨大螢幕前的魑,也沒那麼耐心走幻世的流程了。

魑坐的這把交椅是紅黑的,上面刻滿了紅霧的符號,他露出佈滿老人斑的手,催促道:“主祝者詣香案前跪!皆跪!上香!”

這麼不倫不類的大婚,新郎新娘拜的人是誰呢?

當然是博士了。

只是,博士本人來不了,於是由魑代任,受這“子女”一拜。

“二上香!三上香!叩首!再叩首!”魑接著贊唱:“升,平身!復位!跪!”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結束了。

這些都是熱身環節。

真正的題目,現在才要開始。

交杯酒。

按禮走,喜家要請有福有德的座客至洞房,向新郎、新娘行三酌易飲禮,每進一次酒,新人只啜一口,相互交換下酒杯。

但是婚禮都這麼不倫不類了,有福有德的座客肯定是沒有的,那就直接自己喝吧。

看著兩杯裝有淺淺水色的銅杯,林幼慌張的內心終於平靜下來。

決定生死的試卷終於下發了啊。

考試鈴響。

請考生們——有序做答。

先一步來到空間中轉站的蘇沐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十分認真,也不高高在上,也不發神經,一心一意只想著答對題目這件事。

林幼晚他一秒鐘進到空間世界,兩人立刻前往臨時小空間。

現世的交杯已經開始,時間不等人,只有十秒。

“臨時小空間的時間我安排了時差。”蘇沐對著林幼說道:“裡面的一分鐘等於空間中轉站的一秒,這個時差是我的極限,在一分鐘內殺死你最想見的人,帶塞謬出來。”

林幼:“好。”

十秒鐘,是兩人在空間中轉站能活動的時間。

一分鐘,是林幼在臨時小空間能活動的時間。

難如登天的真題出現在她眼前,她一手執筆一手拿卷,根據算出的座標在虛空之中瘋狂奔跑。

皇天不負有心人,二十秒內,她找到了塞謬。

做為連結,塞謬依舊平靜的躺在那裡,像個脆弱的即將死去的孩子,但林幼清楚,這個孩子絕沒有看上去那麼易碎。

他是萊恩赫茲家族血脈。

他的生命線,堅韌無比。

預防滲水的程式自啟動了。

一坨噁心的綠色黏液從虛空的角落爬出,林幼感知到了這坨黏液,深吸一口氣,仰起頭吵著頭頂看去。

那是空間中轉站所在的位置,也是蘇沐所在的位置。

不出意外的話,蘇沐現在應該和上次的她一樣,緊緊的盯著臨時小空間。

這麼一個對死者執著懷念的人,如今卻在觀摩她殺死懷念之人的行動……

她想,她絕對要做到之前所說的,殺死最想見的人。

殺死,偽裝者夏媽媽。

她要用行動證明她的原則:

永不,懷念,死者。

夏媽媽的遺言,她勢必忠誠執行,貫徹一生……

“幼,今年過得好嗎?”

“……”

……

日夜壓抑著思念的聲音,此時此刻充斥了她的耳廓。

她回頭,看見的不是噁心黏液,而是那張朝思暮想的臉。

不知道為什麼,之前信誓旦旦說一定不會中博士陷阱的林幼,在這一刻,抬不起手了。

她的腦子像是被塞入了一串巨大的鞭炮。

瞬間爆炸,疼痛無比。

心臟也疼,眼睛也疼。

大腦,迴盪著那句不合時宜的話:

【實驗體產生錯誤情緒】

【實驗體產生錯誤情緒】

明明知道那是假的,不能相信,她卻還是控制不住情緒,任由其肆意爆發。

因為真的太像了。

實在是太像了。

如此想像的一張臉,此時此刻說的,竟也是她最想聽到的話:

“有按時吃飯、按時睡覺、好好照顧自己嗎?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完成我的任務吧……”

腦中禁錮此刻如同決堤的大壩,名為思念的淚水從林幼的眼中溢位。

看著面前慈祥笑著的夏媽媽,她下不了手、下不了手……

但還是。

要下手。

她感覺手掌開始被塞謬的萊恩赫茲家族生命線纏繞。

線慢慢勒緊,血絲滲出,偽裝者夏媽媽一步步朝她走來:

“幼,我終於又見到你了,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林幼的大腦不停發出崩潰的警告。

於視野朦朧中,她艱難的抬頭,看見了正在張開的巨盆大口——

這個夏媽媽,是假的。

她這次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

現在是做題時間。

不是哭泣時間。

不是失控時間。

現在是做題時間,是做生死一題的時間,做的不對就得死。

……

終於,她於廢墟之中尋回了一絲理智。

憑藉著那一絲理智,她等到偽裝者夏媽媽走到身邊時,左手拉住右手的胳膊,右手抓住堅硬的萊恩赫茲家族生命線……

用力的朝偽裝者夏媽媽扔了過去!!!

“所以我永遠惡心你們!!!”

似是為了堅定心中所想,她邊扔邊吼道:

“你們這群只會偽裝死人的垃圾!!!利用的不過是生者對死者的懷念!!!人之痛苦被你們用來當做覓食的工具!!!整個紅霧的所有進化者裡……你們!!!偽裝者!!!最他媽噁心!!!最他媽該死!!!”

她做到了。

她殺死了那個她最想見的人。

因為她知道,那個人,並不是她最想見到的人。

那個人是假的,是偽裝者假扮的。

夏媽媽的額頭正中一擊,像是被子彈貫穿了腦門,腳步停在距離林幼半米的地方。

林幼的視線逐漸清晰……越來越多的理智佔領高地,她抬起頭,看見頭頂也是半米遠的巨盆大口。

大腦、心臟和眼皮的疼痛在此刻平息。

偽裝者——真他媽該死啊!!!

她的腦中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或許是憤怒升騰了上來,又或者是二十秒又過去她的理智在提醒她剩餘的時間不多。

她一個箭步衝上前,血手重新抓住塞謬的生命線,準備用力終結這隻可恨的偽裝成夏媽媽的偽裝者。

她記得上一次,在假面目被識破後,自啟動程式的偽裝者是變回了真身一坨黏液逃走了的。

這次!她絕不會讓這坨黏液再逃走!

她要終結這個自啟動程式!!

這種利用生者思念設陷阱的東西如果被博士搞出來!!那就會被她毀掉!!!

她面前的夏媽媽,卻沒有像上次一樣變回綠色粘液,躲回虛空的角落。

而是順應著她攻擊的手,向前倒去……

倒下時,臉上還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真是高高在上的語氣啊,1001……偽裝死人,我們LV10,可不屑於做這種噁心的事。我們還會再見的,只要這個宇宙不消亡,只要你的夏媽媽,不真正死亡……”

……LV10偽裝者慢慢消失在了臨時小空間裡。

這是LV10第一次登場。

也是林幼第一次,見到LV10這個等級的進化者。

在曾經的紅霧實驗艙裡,沒有任何一類進化者能夠進化到LV10,進化者往往在突破完LV8大關後,就停滯在了LV9,原因很簡單。

從LV8到LV9需要的經驗是LV1到LV8的全部。

從LV9到LV10,需要的經驗是LV1到LV9的全部。

需要的經驗量呈指數級增長。

並且和突破LV8大關一樣,突破LV10,也需要某種“儀式”……

LV10偽裝者就這麼輕飄飄的就走了。

留下一句:

“只要你的夏媽媽不真正死亡。”

這句話就像刺一樣埋進了林幼的內心。

毛扎扎的,讓人很不舒服。

但眼下,她沒有去深究這句話,不是不重要,而是有更加重要的事去做……一分鐘時限,只剩下十秒了。

她已打破了自啟動程式,也抓住了塞謬。

就差最後一步,讓蘇沐接應出去了。

“蘇沐!!!開門啊!!!”她仰頭大喊道。

正常情況下,蘇沐看見她殺死了綠色黏液就會開門的。

但現在,臨時小空間和空間中轉站的位面之隔那道門,還是關著的。

那就代表情況不正常,有意外發生。

她低低罵了句,差點平地摔到,十秒倒計時開始,臨時小空間開始崩塌。

不出去只能被壓死,壓死就代表任務失敗,她不想任務失敗。

執念又一次出現。

空氣異能又一次與不知從何而來的位面之力融合,達到了位面之主的層級。

玻璃碎片聲響起,她抬起頭看見空間中轉站照進來的光亮,奮力一跳,帶著塞謬離開了臨時小空間——

她的手已經徹底成了血手,面板焦紅,骨頭錯位,經脈紊亂。

十指連心,痛感侵襲她全身。

幾乎是一抵達空間中轉站她就跪了下來,再無力站起。

精疲力盡的她,當然也無法轉身,沒有看見身後,她引導的臨時小空間爆炸……

她的空氣異能在不知不覺間和位面之力徹底融合了。

她……也變成空間異能者了嗎?

空間中轉站裡,遲遲沒有響應的蘇沐跪在地上哭泣。

林幼抬眸,看見了一坨爛泥。

這坨爛泥明顯也是偽裝者,只不過不是綠色黏液狀態,死後也沒變回本體。

死去的時候保持著的,是林經年的模樣。

該如何形容這樣的死狀……像一塊餅一樣?

應該是從千米高的地方墜下來摔死的,如果不是見過太多更噁心的進化者屍體,林幼都辨認不出來這是人。

蘇沐一直在哭,抽泣個沒完,上氣不接下氣的。

“你是真他媽不靠譜。”林幼直接開罵:“蘇沐,我就知道你沒接應我是外面出事了,但這他媽……不是和上次一樣的事???你下不了手殺林經年我無所謂,但你應該可以繼續接應我吧???”

她受不了這種隊友了。

她能接受菜且努力的隊友。

但她接受不了厲害卻總掉鏈子的隊友。

蘇沐聽完她的話,還在哭,不僅不停還哭得更大聲了。

林幼又罵了句“艹”,實在是看不下去,準備站起身走過去給蘇沐幾個大嘴巴子。

結果,還沒等她重整力氣呢,哭到氣結的蘇沐就轉過了身。

那臉上的表情,卻不是難過,而是開心。

是非常非常非常開心的那種開心。

原來他不是悲痛欲絕,是喜極而泣。

“林幼!”

他說話了:

“我找到追尋我姐姐的辦法了!!!”

“我的位面之力現在能主動傳導到現世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接受者不只一個……但我終於可以去找我姐姐了!!!”

“我終於可以離開這個宇宙!!!去我姐姐在的宇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