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幻世21

林經年火速回到西側霧牢，跳進牢底，發現穆瑤月正對著一隻眼睛發紅的穆逢夏喊道：“冷靜點！逢夏！你冷靜點！！”

林經年明白穆逢夏這是變成怪物了。

但怎麼感覺哪裡怪怪的……

穆瑤月餘光看到她來，手上對穆逢夏的制裁便放開。

奇怪的是這個穆逢夏明明只是LV1進化者，看起來卻很暴躁，追著穆瑤月啃，嘴裡還會說人話“剋剋克……姐……剋剋克……”

此時的林經年並不知道，LV1進化者不會說人話。

會說人話的只有偽裝者。

所以穆逢夏並不是真正的穆逢夏。

而是，那隻她算少的LV7偽裝者。

那麼真正的穆逢夏去哪了呢？

……穆瑤月被偽裝者穆逢夏追趕，在西側牢底不停的亂竄。

這很消耗體力，偽裝者最終在一殘值斷臂處停了下來，開始進食恢復體力。

林經年一路跟著他們，並未發現什麼異常，便鬆了戒備。

接下來的時間裡，她還抽空重新上去，進了阿萊監督的東側洞穴裡確認偽裝者的數量，確實只有三個。

真的少了一個，從一開始就少了……

她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坐在西側霧牢洞口。

今日距離霧牢大開，霧神憐憫已過去整整十日。

她決定還是和仇天下說這件事。

怪物們決定了通天之門的開啟，這很重要，但怪物的數量從這場霧神憐憫開始就不對了，這怪不到她頭上。

她交代了啞巴萊幫忙監督西側霧牢，身影閃離陰山，氣息也隨之消失。

啞巴萊站在東側與西側洞口的中間，閉著眼超級加強五感，以至於不放過洞內的任何細節。

因此，沒人發現終日烏雲蔽日的陰山此時照進了一束光。

那是白色的，承載著慧神神識的光。

西側霧牢裡，穆瑤月擼起袖子要開幹了。

平反了這麼多次，這一次終於輪到她“造反”了。

救世堂聖殿。

仇天下直接把刻有霧標誌的石頭砸在了林經年頭上。

皮破血落，林經年安靜的跪在地上，沒有抬頭，也沒有出聲。

“為何你今日才和我講？？！！”仇天下發怒了：“你早在一開始就該與我說！！！經年！你這是怎麼了？？！怎會變成如今這個辦事不利的樣子？？！！”

厲法魔煞是從未讓仇天下失望過的。

但自從夏頃意死後，融合了慧神與魔煞的林經年，卻頻頻讓仇天下不得意。

仇天下不明白，慧神明明已經在林經年心裡死了，認可魔煞之道的完全體林經年應該比過去更強才對。

林經年為何會變成如今這副廢柴模樣？？？

面對他歇斯底里的質問，林經年依舊沒有太多答覆，只平穩的在地上磕了個頭，回道：“師父，是我錯了。”

仇天下並沒有發現，自慧神與魔煞融合後，林經年在他面前便不再自稱“徒兒”，而是“我”了。

“但師父，責怪我並不是您現在該做的事，找到第七隻重要怪物才是。”

林經年眼觀鼻鼻觀心，平靜的陳述一個事實，就好像現在腦袋流血的不是她一樣：

“動怒不是現在的最優選擇，動怒解決不了任何事。”

這是什麼？

冷靜？

理智？

林經年真的與慧神和魔煞都不一樣了。

第三個她，正在以飛快的速度朝現世的林幼接近……

“你！！！”仇天下真的好氣，他從高堂上走了下來，走到林經年面前就想動手扇巴掌。

但看著林經年那副冷漠淡然的模樣，他又停了手。

“你……說得對！”仇天下衣袖一甩，開始解決問題：“說說你這些天都留意到什麼吧！第七隻不會憑空消失，肯定只是躲起來或者變成了人！你沒有發現而已！經年，追責的事就放到這場霧神憐憫結束再說！現在，我只要找到第七隻！並且保證之後的事都順利！”

他不是什麼意氣用事的人，不然也鬥不過夏頃意，走不到今天的位置。

林經年迅速和他覆盤了十天內發生的一切。

果不其然，在二次提及穆瑤月和穆逢夏的時候，仇天下的臉色微變。

“那個穆逢夏喊了一聲“姐”？”

“是。”

“那應該不是真的穆逢夏吧……那就是第七隻！”仇天下肯定道：“只有它們會說人話！其他獲得霧神憐憫的傢伙是不會的！”

林經年愣了愣：“可是，穆瑤月一直在護著它……”

“那是詐的！那絕不是真的穆逢夏！”仇天下問道：“真正的穆逢夏去哪了？！”

風吹開厚厚的陰雲，光照在了聖殿頂上，與光同時到達的，是信徒傳來的急報——

“堂主！陰山霧牢有人出逃了！！！第三位信徒萊在牽制東側霧牢裡的傢伙！！西側霧牢帶頭跑的那個人太強了！！我們打不過！！！”

仇天下火急火燎的就衝出了聖殿，林經年也一樣：“你們打不過？！這世間竟還有我霧神之道打不過的東西？！帶頭的那個人是誰？！”

傳報的信徒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帶頭之人是……是穆大將軍穆瑤月！！！她用慧神之道的功法破陣！！！我們確實打、打不過啊！！！”

這是陰山霧牢逃出事件。

這也是林經年第一次看見，仇天下的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

原來，仇天下想幹的事也並不是都能幹到。

起碼這一次，真的失策了。

光照的陰山。

穆瑤月破牢了。

她以穆大將軍的威信建立了一個在牢中的“鐵騎”。

由想逃出去的人組成，並不多，可以說很少，兩千人裡僅有二三十人……都是這十天的倖存者。

她的逃出計劃在林經年去月山睡覺時就開始想了。

此時此刻，她的弟弟穆逢夏應該已經跑出了陰山，跑到了別的地界。

她在穆逢夏身上安了慧神護身加持，並沒感知到危險。

也就是說林經年這次真的傻逼，竟然從頭到尾都沒想到她會逃跑。

她也得知了救世堂背地裡在搞什麼勾當。

果然噁心人！

襲承魔煞之道一脈！！

完全有背慧神之道！！！

救世堂在陰山的霧牢行為根本就背離了救世堂向世人宣揚的襲承慧神之道的說辭！！！

證據就明晃晃擺在山裡！！！她一定要出去揭發這個人人誅之的邪教派！！！

陰山的迷陣也很多，道路曲曲繞繞，她帶著二三十名倖存者走走停停，一路上遇見了不少後來阻攔之人。

但顯然他們的逃跑還沒炸到救世堂堂主那邊，來的都是雜碎，陣法更是垃圾。

以慧神之道的陣法對敵，綽綽有餘。

他們就這麼一路追隨著天賜的光照，馬上馬上就要抵達陰山的出口……

“穆瑤月！！！”仇天下的聲音像一道實質性的巨大牢籠，自天穹之上蓋下，將所有人都困在了陰山之間：“你是想死吧？？？！！！——”

他原本並沒打算殺了穆瑤月的，他想讓穆瑤月獲得霧神憐憫。

如此有悟道天賦的人，若能來修霧神之道定是他開啟通天之門的一大助力。

可穆瑤月偏不，不僅不乖，還用慧神之道的功法打他臉，他很不悅，起了殺心！

“經年！殺了他們！！！”仇天下的眼中是對異端的零容忍：“無法修行我道之人——除了死別無選擇！！！”

一如現世救世會對教徒的控制。

幻世救世堂對信徒的控制，也是要麼信要麼死。

林經年開始追殺穆瑤月。

陰山的雲又聚攏到一起，縫隙裡透出的日照被遮蔽，除了林經年外，其他首十位信徒也出動了。

涼風颯颯和追逃的人一同灌入山林，驚起千葉飛。

穆瑤月因為在坎州濟川勝過林經年一次，且認為上次林經年是偷襲，所以一開始並沒有很將逃跑放在心上，企圖護住其他那些不是修道者的人。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她應該認真逃跑。

甚至，是逃命。

“那個穆逢夏是假的。”林經年在她身後緊追不捨的說道。

因為距離很近，所以她的身形遮蓋住了身後四濺的血，那是其他信徒虐殺其他逃跑者的血。

而穆瑤月的血，將由第一信徒親自來放。

信徒揮出一鞭，差一點點就擊中穆瑤月：“真的穆逢夏在哪裡？說。”

“你是在開玩笑嗎？！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穆瑤月向後回擊，企圖以慧神之道擊中林經年，卻同樣被林經年躲開：

“你們離經叛道！！！嘴上說著襲承慧神之道實際上就是魔煞之道罷？！不！！！你們比魔煞之道還要不可容忍！！！還要背棄天道！！！”

於殺戮屠刀下，穆瑤月深知她保護不了同行的任何人。

她赤紅著眼，感受起千里之外的穆逢夏……

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這或許就是她的極限了。

說到底，她也只是一個略有修道天賦的浮世之人，再大再強，也抵不過天神。

能夠保護弟弟不受傷，就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事了。

她很滿意，此情此景下，也沒更多追求。

陰山地勢一路高走，她被林經年逼到了懸崖邊。

“穆瑤月，你和你弟是師父認可的有修道天賦的人。”

林經年看著她靠著危險的邊緣，腳碰到小石塊掉入深不見底的深淵，突然勸道：

“如果你們原意信仰霧神之道，師父不會虧待你們，而獲得霧神憐憫會讓你們更強……”

穆瑤月看她的眼神像看鬼一樣：“魔煞竟也會勸降人？！不是一言不合就殺？！”

林經年：“……”

是啊。

魔煞怎地還會勸降人？

魔煞肯定不會。

……

所以她不是魔煞啊。

也不是慧神。

是一個什麼東西都不是的東西。

是師父口中的無能者。

是一個，廢物。

因為迷惘，所以她對仇天下說的擊殺穆瑤月的指令沒有立刻執行。

她猶豫徘徊在原地，雙眼茫然，腦袋空空，也不知究竟在想什麼。

穆瑤月似乎能因此得到片刻喘息？得以反擊逃脫？

……也沒有。

“鏘鏘鏘！信霧神之道！不然就死！！”一個舌頭長長的信徒喊道：“不然就說出你弟穆逢夏的位置！鏘鏘鏘！！！一命換一命！！！”

穆瑤月：“休想！！！”

長舌頭信徒：“我等高尚之霧神之信徒還能饒你狗命讓你回霧中獲得霧神憐憫變成怪物！！！”

穆瑤月：“你他孃的別放屁了！！！做夢！！！”

她半隻左腳踏出懸崖邊邊，眼睛紅紅的，極其倔強的吼道：

“我是絕不會告訴你們我弟在哪的！！！我穆瑤月誓死捍衛慧神之道！！！”

“即便慧神之道再難以修行、再軟弱無力！！！那也是拯救浮世蒼生的唯一道！！！”

“所以就算我掉落懸崖、死無全屍、萬劫不復……我也不會絕向霧神之道低頭！！！”

在月光照亮不到的陰山，也依然有人信仰月。

你的月，他的月，她的月，都不一樣。

但有共同之處，那就是皎潔。

只有皎潔之物才配稱為月。

讓人不由自主的信仰，用盡百世千世追隨。

穆瑤月的話是用了功法喊出的。

蕩氣迴腸，久久環繞於四壁之間。

林經年聽入了耳，重點卻不是慧神之道，也不是對月的信仰，而是……

“說出穆逢夏的位置你就能活，可你，為什麼不說？”

林經年皺起眉毛，似乎非常不解這個問題：

“你是不想活了嗎？穆瑤月，你是已經對著浮世心死了嗎？所以不會說？”

當了很久棋盤的林經年，比現世的林幼還要不懂這些情感。

即便是兩個極端在她身體裡碰撞，也絕不會真正融合。

表意的融合帶來的林經年，便是如今呆傻的廢物模樣，像夢遊一樣。

而真意融合的林經年……暫且，融合不了。

因為她還不理解夏頃意死前說的話。

……

“經年，你問我人根本惡對，還是人根本善對，抱歉，我無法回答你。”

“因為這不該是別人告訴你的，應該是你自己去用眼睛看的。”

“竟然你說你在浮世裡看到的都是人根本惡，那現在於你而言，人根本惡，就是對的……只是，繼續睜大眼睛看吧，經年，睜大你的眼睛看看……這世間人，究竟是本惡還是本善？”

……

睜大眼睛看？

怎麼看……怎麼看……怎麼看……

娘娘。

我還是不會看啊。

……

穆瑤月已縱身跳下了懸崖。

她做到了她所說的，即便是死也追隨慧神之道，那是她心中認可的道，必須遵循的正義。

她喚出了陣法包裹全身，以抵擋信徒們的攻擊或拯救。

在徹底落幕前，她回答了林經年的問題：

“傻逼！因為他是我弟，所以我寧願我死也要救他啊！”

……這是世間最平淡最常見的愛。

自私的小家之愛，最難以割捨的手足之情。

所有浮世中人都是這樣。

簡簡單單，左念右妄。

一撇一捺，只當個人。

林經年卻愣住了，久久都沒動。

她的身邊，傳來其他信徒的叫喊聲：“去找屍體！！！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林經年的耳邊卻還是隻響著那句話：

“因為她是我弟所以我寧願我死也要救他啊！！！”

原來是這麼簡單的原因嗎？

她從沒想過呢。

浮世中人，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嗎？

淺淺的月光穿透無雲層，極其稀薄的光亮照在她身上。

她眼中的迷惘，散去了一點點，只一點。

和麵包糠般大小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