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寧退無可退,轉眼就被柯九逼按在斜塌的木床上。

驚慌中火折從手中掉落,唯一的光亮突然滅掉。

男人傾身壓下的重量和葷臭的氣息都令裕寧感到頭皮發麻。

她心裡升起巨大的恐慌,一瞬間好似天塌地陷。

腦海裡閃過盛危月那日教她練劍的畫面。

他說下手一定要狠,力求一擊斃命。否則真到那一天那一步,裕寧是不會有第二次還手機會的。

裕寧那時候根本不屑於聽盛危月的話,她可是驪國的公主,怎會淪落到被逼殺人的一步。

誰能想到,真讓那個傢伙一語成讖了。

裕寧神思凝聚,摸到袖兜裡的匕首,黑暗中唯獨男人的脖子最好瞄準,便毫不猶豫地刺了進去。

溫熱的血噴了裕寧半張臉。

柯九本能抓住裕寧的手腕,那觸感令裕寧生惡,發狠將匕首拔出。

這一下,裕寧甚至能聽到血似泉水湧出泉眼的汩汩聲。

直至柯九倒在地上沒了呼吸,裕寧還是動也不動地癱在木床上,握著匕首的手顫抖不止。

*

盛危月和程喻趕回武場時,微雨如沫,已沒有半個時辰前那麼猙獰的雨勢。

破屋被漆黑填的滿滿當當,無一絲微光。

強壓下最壞的預想,盛危月疾步衝進屋內,幾乎腿軟。

血腥氣瀰漫,寂靜無聲。

“裕寧?”

盛危月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與此同時,緊隨他腳步的程喻吹燃了火折,暖光將縮在角落緊緊抱著自已的裕寧照亮。

裕寧靜默得像一座石雕,覷見光,將頭埋得更深了些。

局面並不難猜,盛危月遞給程喻一個眼神,他便將平娘鬆了綁,先帶她回了淮陽侯府。

死的是柯九,盛危月有些許意外。

但他畢竟只是易伯樓培養的一個“義人”,死就死了,無關緊要。

“公主,”盛危月半蹲在裕寧身前,嗓音極力壓得低柔,“我們該回府了。”

裕寧愣怔著,雙目失神,毫無反應。

“公主?”盛危月抬起的手剛碰到裕寧臉頰上的血跡,便將裕寧嚇得縮緊起來,臉幾乎貼著膝蓋。

盛危月不再動作,只是靜靜陪在裕寧身邊,心疼的眼神就如他手中那團溫柔的火。

長久的靜默後,裕寧的嗓子裡擠出隱忍剋制的嗚咽聲。

盛危月試探地拍她的背,這次裕寧沒有抗拒。

“盛危月,我殺人了。”裕寧抬起那張染了血跡的臉,淚眼朦朧,眼眶猩紅,顯然已默默哭了很久,“我殺人了。”

盛危月哽住,不知該怎麼安慰她。

說沒事嗎?那畢竟是條人命。

說柯九該死嗎?會不會令裕寧太在意被“欺負”的事。

絞盡腦汁,憋出一句:“我也殺過人。”

裕寧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愣了愣,哭得愈發傷心,“可你在戰場上殺敵是忠君為民。我,我是太害怕了,我以為他要……但我後來想給他埋了,發現他手裡攥著我的簪子,他只想拿我的簪子,可能只是吃不飽飯,卻被我捅死了。”

這話讓壓得盛危月喘不過氣的猜測消失無蹤。

“是因為覺得自已誤殺了他才這麼難過?”

裕寧撇撇嘴,“也很害怕。”她咕噥:“誰讓他一聲不吭就上來壓著我。”

“壓著你何處了?”盛危月關心的好像總不在點子上。

裕寧耷拉著眉眼,沒吭聲。

盛危月輕輕勾唇,柔聲道:“動邪念的是他,報應不分大小。”

裕寧小心翼翼地覷向柯九的屍體,拽了拽盛危月的臂韝,“我們把他埋了吧。”

她一個人力氣又小又害怕,不知道要挖到何年何月去。

“等明日,我會帶鐵鏟一起過來。”

“也帶著我吧,我要親自看著他入土為安。”

盛危月起身,連帶拉起了裕寧,“好。”

兩人一言不發地往屋外走,手互相勾著。

裕寧垂眸睨著自已滿手鮮血的樣子,“你不介意嗎?很髒。”

盛危月低眸,揉了揉裕寧柔軟的肉掌,撩起衣袍將她兩隻手都擦得乾乾淨淨。

又用衣袖輕輕拭去她臉上的血跡,“公主心如冰魄,怎會髒。”

裕寧蹙眉:“你是在控訴我對你很冷血嗎?”

盛危月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是啊,公主又冷血又純善,讓人又愛又恨,欲罷不能。”

有褒有貶相當於沒說,還不如不說呢。

裕寧的小脾氣竄了上來,手縮回寬袖不給盛危月牽,“我自沒有三姐姐體貼,年齡大的是會疼人些。”

簡直是無妄之災,盛危月笑笑算了。

不再多廢話,直接打橫抱起裕寧,把她扶上馬背,自已也騰然起身上馬,緊貼裕寧後背,策馬回府。

雨沫撲在臉上涼絲絲的。

裕寧不放心道:“盛危月,今晚的事,你不許說出去。”

盛危月想也沒想:“我不會。”

那股龐然的倦意再也掩藏不住,自盛危月的神色和嗓音間露出。

裕寧再遲鈍也感覺到了。

今晚的事對盛危月來說,簡直是雙重打擊。

裕寧不敢想如果換做是她在一晚上同時失去了至親至愛的師父和曾經視若手足的兄弟,會多麼崩潰絕望。

可盛危月適才回來接她時,竟讓人察覺不到任何異常的情緒。

他依然鎮定,冷靜,甚至是那麼溫柔。

裕寧並非心如冰魄的呀,她也會心疼。

“盛危月,我以後會對你好一點。”

好太多的話,裕寧怕他會得意忘形。

盛危月微眯著眸,公主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愧疚?彌補?

她的空空腦袋,也能憑厲素塵三言兩語推測出盛家滅門真兇其實是皇后和宋尚書?

恐怕很難。

“公主愛上我了?”

裕寧惱得半晌沒憋出話來。

她甚至還沒開始對他好呢,他就已能口出狂言至此。

可是,“本公主本就該愛你啊。”

無論最初有多不願,兩人已是夫妻,皇帝賜婚,除非一方太不是東西被休,否則絕無和離的可能。

裕寧生在皇族,最明白傲骨與識時務間不衝突。

倘若永遠因為小脾氣和盛危月敵對下去,無異於等著整個驪京看淮陽侯府的笑話。

而且,縱使盛危月有九分的討厭,但他依然還有一分值得她喜歡。

有那不易的一分在,便足夠。

裕寧的話像是一捧甘霖,狠狠潑進盛危月心底那片曠漠的荒蕪。

她本就該愛他。

他本就該得到愛。

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想過,愛是不需要理由和絞盡腦汁乞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