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約定一般,黎念笙放了她,也沒有再跟著她。

這一路下來秦落衣走的失魂落魄,她忽然不知該去哪兒,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著,走到哪算哪吧。

一日下來,天也黑了,她卻走到了琉璃閣,那已經廢棄的地方,十年來,她只回來過一次,昔日風光不再,院落卻依舊乾淨,來都來了,那便進去看看吧。

來到戲月林,秦婧姝的衣冠冢變了樣,原本只有一塊木牌,如今卻是真正有了個像樣的衣冠冢,也不知是誰,竟還會有人來給秦婧姝修墓碑。

她只駐足了一會兒,便去了戲月林的另一角,那裡是李若靈的衣冠冢,那是魔教來襲的前一天就立好的,自然要比秦婧姝的像樣許多。

她盯著“李若靈”三個字看了許久,覺得喉嚨處有些苦澀。

“師姐啊...”秦落衣徐徐坐在她的墓前,天已經黑了,月色也還可以,卻是無比淒涼。

“我這些年,沒有來看你,你可怪我?”她問著不會有人回答的問題。

“不是我不來見你,我實在是...沒有臉見你。”

說著,她伸手理了理周圍的雜草。

“當年,你,我,琴笛笙磬,我們六人一起創立了琉璃閣,如今故人不再,琉璃閣也沒了,這世上唯我一人,明明該死的是我,但唯一活下來的,竟也是我。”秦落衣苦笑著,“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當年,不管我怎麼選,竟都是錯...”

若是不救你,便是不義,是六親不認,若是救你,便是不仁,是不顧大局...

“選你,愧於武林,選武林,則愧於你,我並不後悔那日選擇去蓬萊,若是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去。”秦落衣對著墓碑笑了笑,“若是你與武林,有一個,能留下來,我背這一世罵名又如何?可笑的是,你與武林,我竟什麼都沒有護下...”

“是我狂妄自大,是我自不量力...”

“如今連故人的屍骨都因我而遭他人利用,我到底對得起誰啊...”

“這天道真是,賜我武脈,又賜我毒血,若是如此,還不如讓我一開始便是個廢人。”

她在李若靈的墓前說著幼時的那些事,好似真的有人在聽一般。

幼時,她只是一個多病的街頭乞丐,幸有一日遇見了外出的師父李華泉和那時六歲的李若靈,許是李華泉覺得與自己有緣,便收留了自己,那時秦婧姝五歲。

此後她便和李若靈一起學著基礎的武功,身子也慢慢好了起來。

直到十二歲那年李華泉仙逝,她在師父的墓前跪了一天一夜,而後在墓前舞了一晚上的劍,悟出了一套心法——朱顏辭鏡,此後便決定要入江湖。

再等了一年李若靈身子漸好,便一起入了江湖,再後來,江湖上就有了琉璃仙子的傳說。

“我那時以為自己天賦異稟,定能護好你,我以為我以身護江湖,這江湖,也定不會負我,難道是我沒有護好你們,所以琉璃閣才會被厭棄,所以沒有人來幫我,所以我如今淪落至此,都是報應嗎…”

“後來我才發現,原來他們從來都不服我,原來這江湖從來不需秦婧姝,是我太看得起自己…”

她看著墓碑,像是看盡了過往,終是嘆道:“我造下的孽,終是要我去償還...”

“此一去,怕是再難相見,日後黃泉路上,我來陪你。”

花間閣——

又過了一日一夜,秦落衣才回到花間閣,進了自己的臥房,卻發現齊王也在。

手下人早說,蕭裴煜被送回鎮西侯府後,發覺自己被騙,就隨同齊王一同來到了花間閣,已經在此等了三日了。

見齊王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秦落衣身心俱疲,實在沒力氣去分析他的眼神,坐到他面前給自己倒了杯茶,顧自喝著。

藍銘熙本欲問她去了哪裡,卻見她這副疲憊不堪的模樣,也就作罷,只道:“累了就休息吧。”

秦落衣點了點頭,起身,齊王既不走,便是要留在這過夜,她也對此習以為常,習慣性的起身替他寬衣。

“你看起來很累。”

藍銘熙忽然來這一句,剛替他褪下外衣的秦落衣看了他一眼,便繼續做自己的事,漫不經心道:“走了幾天路,是累了。”

......

不知躺下過了多久,明明很累,秦落衣卻沒什麼睡意,躺在一旁的藍銘熙呼吸均勻,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秦落衣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你有事要說?”藍銘熙忽道。

“原來他沒睡。”秦落衣想著,再翻了一下,朝著天,就這麼盯了一會兒,才道:“我也許要離開了。”

離開花間閣還是離開他?

藍銘熙沒有問,卻感到了秦落衣的不對勁,原以為十年下來她早已斷了這樣的心思,卻不想今夜怎的又提起。

“要去哪?”

“不知道...我從前造下的孽,如今都要去還了。”

藍銘熙支起上半身,神色凝重,勸道:“可你已是秦落衣了。”

似是早有所料,秦落衣就知道藍銘熙是這個態度。

她輕笑一聲,淡然道:“王爺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啊?秦落衣,成就不了你的大業,這幾年你見我自甘墮落便想讓我活,王爺想要的幫手,其實還是秦婧姝吧。”

藍銘熙沒想過她會這麼問,他深吸一口氣,望著她的雙眼,一字一頓道:“我想讓你活,只是因為,想讓你活下去。”

秦落衣淺笑,說他沒有別的目的,她是不信的。

“你問我我想要什麼,你上了本王的榻,知道本王心中所想。”

這一句,倒是秦落衣沒想到的,原來他也有這樣的意思嗎?

秦落衣坐了起來,嘆道:“可惜晚了。”

“晚了?”

“若是今夜之前的任何一個晚上,王爺想要,我定不會說什麼,以後,還是算了。”

“為何從前可以,現在不行?”

“從前…”秦落衣輕笑,自覺有些諷刺,“從前你只當我自輕自賤吧,所以王爺與我同眠,我也不說什麼,以後,我不會再留在花間閣,王爺的救命之恩,若我能活著回來,再報吧。”

說完這一句,秦落衣便離開了,藍銘熙沒有再攔她,一是明白攔不住她,二是想若是再攔,怕是她不會再見自己了。

待次日,秦落衣正在仔細擦拭著她帶回來的月引梭。

此劍其實是一把軟劍,沒有琉璃花在,平常束在腰間也無事。

看著手中這把劍,憶起往日五劍作陪的那些光景,忽覺有些傷感,嘆道:“我與你們,分隔這十年,如今,也是時候來找一找你們了。”

門被蕭裴煜十分莽撞的推開,他本欲興師問罪,卻見秦落衣在擦拭一把劍,心下好奇,便仔細看了看,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不是月引梭嗎?

“這是月引梭?”蕭裴煜問。

秦落衣瞥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顧自擦拭著。

“這不是秦婧姝的劍嗎,怎麼在你這?”

“哦,這個啊…”秦落衣眼珠一轉,笑道:“我與秦婧姝是故友,在名劍山莊時她給我託夢,想讓我去找一找她的劍,我這不就幫她去尋了嗎?”

蕭裴煜一點也沒懷疑,反而是對秦落衣與秦婧姝是故友這件事來了興趣。

少年趴在桌子上,一雙眼睛亮亮的:“你居然認識秦婧姝,怎麼樣,她真的如傳聞所說般那麼厲害嗎?這劍能不能給我摸摸?”

秦落衣頗為嫌棄得拍開了他湊過來的手,道:“傳聞終究是傳聞,她沒那麼厲害。”

“我不信,”蕭裴煜打量著這把劍,想起方才秦落衣說秦婧姝要她去找這些劍,如今五劍只有其一,那意思不就是秦落衣要入江湖去尋這些劍嗎?

“喂!”蕭裴煜幽幽道:“你既是要去找劍,是不是就要入江湖啊?”

聽他這話,秦落衣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心中早已猜到這小子打得算盤,問:“怎麼,蕭世子是想同行?”

“本世子是覺得,你這又不會武功,獨自去尋那幾把劍,肯定會有危險,本世子現在自降身份,願意與你同行保護你,你還不願?”

“呵!”秦落衣輕笑一聲,“世子殿下區區一個良玉榜…多少來著,怎麼保護我啊?”

“是三十!”

“哦。”

“秦落衣,少瞧不起人了,我初入江湖,就能居良玉榜,你帶著我,準沒錯!”

秦落衣看了他一會兒,神色一轉,道:“好!”

蕭裴煜沒想她態度轉變如此之快,不禁問:“真的?”

“那還有假?”說著,秦落衣先給自己倒了杯茶,而後又給蕭裴煜倒了一杯,放在他的面前,笑道:“那今日,我就以茶代酒,先謝過蕭世子日後的救命之恩。”

“好!”蕭裴煜沒有多想,舉起茶杯,一飲而盡。

少年覺得痛快極了,想象著日後去江湖闖蕩的日子,就無比興奮,剛要開口說什麼,就覺一陣頭暈目眩,眼前秦落衣的身影漸漸模糊,天花亂墜,倒頭暈了過去。

方才給蕭裴煜倒的那杯茶,在他沒有注意到的角落,秦落衣撒了點蒙汗藥。

看著少年倒在案桌上的模樣,心底浮起一陣歉意,這世上天生有一顆玲瓏心之人不多,你這顆心,可別被利用了。

“傻小子,好好睡吧,那江湖,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秦落衣心中嘆息,帶上月引梭便離開了花間閣,並未與藍銘熙辭別。

與黎念笙所說的三日還剩一日,她自然是不會和黎念笙一起,她造下的孽,不該別人來還。

江湖之大,該去哪裡找這些老朋友呢?

總是要先去無殤冢查探一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