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如同驚雷,在傅羿岑心中炸開了。

炸得他渾身一顫,手指不自覺蜷了一下,遲遲不敢靠近他。

\"對不起。”

他聽到自已重複了幾遍道歉的話,周忍冬卻一動不動,雙目空洞,如沒了靈魂的木偶,沒給他任何反應。

\"冬兒,昨晚……我不得不……\"

\"不要提昨晚!不要一一\"

他歇斯底里,拒絕回憶昨晚的種種。

那是一根根紮在他心間的針,一旦回憶起來,它們就齊齊扎過來。

他好痛。

痛到快要窒息。

傅羿岑無奈嘆氣,揉了揉眉心,只覺得心力交瘁。

他重生回來後努力了那麼久,才把人養得膽子稍微大了一點點。

僅僅一個晚上,他又縮回去了。

甚至心病比那時候還要嚴重。

\"我們先吃東西,好不好?”

傅羿岑輕聲哄著,沒有他的允許,不敢碰到他。

周忍冬搖搖頭,彷彿失了心智,嘴裡一直喃喃著:“我不要……我只要孃親……\"

”孃親定然不願看你餓肚子。”

傅羿岑憂心忡忡,“你不是要一直跟著我嗎?過幾日我要去西南,若養不好身體,便去不了了。”

這句話像開啟什麼開關,周忍冬紅得像兔子一樣的眸子突然抬起來,愣愣看了他片刻,轉了轉,好像回神了。

\"我、我問出賑災款的下落了。”他軟糯糯說,“藏在禿鷲山的山洞裡。”

傅羿岑心一軟,想把他擁入懷裡,卻什麼也不敢做。

\"我能求你一件事嗎?”周忍冬揪緊被子,乖乖等他回答。\"什麼事我都答應你。\"

\"等……等周家伏法,你能不能……幫我把孃親的墳墓移出來。”

他的聲音還沙啞著,帶著濃重的鼻音,聽得傅羿岑心一顫一顫的。

\"當然可以。”

傅羿岑道,“我已經在準備了。\"

周忍冬聽罷,終於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像得到心愛玩具的小孩,兀自開心著。

\"這樣就好了,我、我就能跟孃親葬在一起,下輩子……\"

\"胡說什麼?”傅羿岑忍不住打斷,“你會好好活著,長命百歲。”

周忍冬歪著頭看他,眼底都是迷茫:“可是爹……周丞相有罪,我們……我們不是都要……死嗎?”

傅羿岑一聽這話,心情頓時無比沉重,彷彿有人拿著刀,一刀一刀往他心窩上戳。

這麼些天來,周忍冬竟然一直以為周家出事,他也要陪葬,可他卻心甘情願。

為了救西南百姓的命。

為了他們少受煎熬!

這比朝中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員強上多少倍?

這小傢伙,明明從未得過溫暖,也未曾被善待,他的心卻像一顆小太陽,永遠發著光熱。

他怎麼可以這麼好?

他到底有多純粹?!

\"我不會讓你出事的!”傅羿岑呼吸沉重,站起來,字字鏗鏘,“

即便周家滿門抄斬,我也能護你周全。

周忍冬歪著頭,疑惑地眨著眼睛,幾秒後,又垂下腦袋。

\"你、你不是要休了我嗎?\"

\"休了你?”傅羿岑一頭霧水,\"你聽誰亂說的?\"

周忍冬控訴般嚷了一聲:\"你說的,你跟傅小姐說的!\"傅羿岑恍然大悟,這才知道他不安的根源。

他哭笑不得:\"她不會再出現了。”

\"嗯?”他猛地抬頭,眨了眨眼,\"明明……明明昨晚……\"

提到這兩個字,他的心又狠狠抽痛。

傅羿岑當下明白了。

莫不是昨晚假山後的事,給他看了去?

\"昨晚……我們都中了招。”

傅羿岑終於能說出來,“她故意誘惑我。”

周忍冬半信半疑,但總算不再抗拒。

\"我劃傷手掌,用痛感保持清醒。”

傅羿岑將綁著繃帶的手伸到他面前,“聽到狗皇帝將你帶走,第一時間趕去了,並沒有跟她做過任何事。\"

周忍冬愣愣地盯著他的手,半晌不說話。

藥性有多強烈他深有感受,普通的疼痛根本無法壓制,他……傷得很重嗎?

\"昨晚……”傅羿岑小心翼翼觀察他的表情,見他沒再激動,才繼續說,“昨晚若不幫你,怕是……你的身體挺不住。\"

\"你昨晚……沒碰過她?”他試探問了一句。

傅羿岑頷首,無比篤定:“我從來沒碰過她。\"

周忍冬鬆了一口氣,緊張、無措、恐懼似乎在瞬間抽離。

連支撐著他的一口氣也散去了般,他軟綿綿往旁邊一歪,倒在了床上。

\"冬兒。”

傅羿岑連忙上前,把人緊緊抱在懷裡,低頭在他發頂落下一吻,“傻冬兒,從來都只有你一人。

周忍冬笑了笑,緩緩閉上眼睛,在眼眶打轉許久的淚水,終於滑落下來。

他靠在傅羿岑胸膛前,心中百轉千回。

他唯一的價值,就是找出周家貪汙的贓款。

眼下任務完成,他一無所有,傅羿岑若是騙他的,應該像以前一樣,將自已一腳踹開了吧。

他……可不可以,相信一次?

就一次!

這陣子習慣了陪伴,他真的變得無比貪心。他想要佔有傅羿岑。

想讓他成為自已一個人的,誰也搶不走!

他的頭靠在傅羿岑脖頸間,蹭了蹭,像依賴大人的小孩,緊緊貼著。

傅羿岑長舒一口氣,端過快涼了的粥,一口一口喂他喝下。

\"這是壓歲錢。\"

見他情緒穩定了,傅羿岑從袖口裡拿出備好的紅囊袋,遞給他。

\"為什麼給我這個?”

小時候,孃親給過他壓歲錢,但那不是小孩兒才能要的嗎?

“祝我的小冬兒新年安康,平安順遂。”

傅羿岑笑著揉揉他的腦袋:“你以前沒有的東西,我慢慢都補給你,好不好?”

周忍冬鼻頭一酸,抹了抹眼淚,心中暖烘烘的,朝他點頭。

有了這個紅囊袋,周忍冬倒精神了幾分,覺得新奇,又喜歡得很,捧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

看了小半個時辰,他總算下了床,噠噠跑到藏他那寶貝包袱和銀子的地方,抱出包袱開啟了。

傅羿岑好奇湊上前看,只見裡面放了三個髒兮兮的紅囊袋,上頭繡了一朵好看的忍冬花。

囊袋裡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剩下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沒一個值錢的。一塊只剩一半的玉佩,還有……

一張平安符。

傅羿岑的目光落在平安符上,嘴角的笑容凝固了,久遠的記憶再次給他一刀。

他們剛成婚三個月時,先皇病逝,北邊蠻族蠢蠢欲動,他奉命北征。

出發前,周忍冬冒著被管事嬤嬤懲罰的風險,來到書房,將這道平安符送他。 說是蠻族兇狠,手段殘忍,希望平安符能保他平安歸來。

傅羿岑只當他來書房是幫周恆探聽行軍路線,方便他們動手腳。

他半點不客氣,對他惡言相向,搶過平安符,丟到門口。

那時雪下得很大,外頭積了厚厚一層,平安符一丟出去,就陷在雪地裡,不知所蹤。

周忍冬哭著跑出去,穿著破舊單薄的衣裳,跪在冰天雪地裡,不停扒著厚厚的積雪,找了整整一上午。

他懶得理睬,書房的門一關,繼續議事。

偶爾從窗外看去,只看到身形單薄的人顫抖著,手指和鼻尖凍得通紅,卻依然不管不顧,非要找到它。

這東西對周忍冬來說,該是很重要吧?

把重要的東西雙手奉上,一如他的真心,卻被自已踩到泥土裡。

他,何其該死!

周忍冬見他盯著平安符看了片刻,自然也想起之前的事。

他猛地把泛黃的符紙拿起來,正要藏在袖口,便被傅羿岑握住手腕。

\"對不起。\"

他的聲音帶著少許哽咽,聽得周忍冬一愣,瞪圓了好看的杏眼,歪頭看他。

“當年……是我的錯,不該扔了你的平安符。”

道歉遲到這麼久,周忍冬還是心頭一暖,笑了笑搖頭,聲音裡多了幾絲落寞:“沒事的,它……它確實拿不出手。”

那時剛進府不久,他太天真,這麼邋遢的東西也拿得出手,怪不得傅羿岑嫌棄。可……他本就一無所有。

這個平安符,是孃親臨終前送他的。

孃親當時已經病得說不出完整的話,卻頂著一口氣,交代他要把平安符好好帶在身上,關鍵時候,它能保自已的命。

母親未說完,氣緩不過來,瞪著一雙眼睛,手軟綿無力地垂下,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麼多年,周忍冬一直將它當成最重要的寶貝藏著。

聽說北方蠻族兇狠,他不願傅羿岑出事,想起了平安符,忍痛把它送出去。

可是傅羿岑並不喜歡,看都不看一眼,隨手扔在了積雪裡。

彷彿心被丟了,他顧不得會被打罵,跪在雪地裡找得身體僵硬,手指凍壞,終於把它找出來。

他心情低落地把平安符重新藏好,只在思念孃親的時候,拿出來看看。

那泛黃的紙張上,有幾滴皺巴巴的淚痕,全是他夜裡身體難受,輾轉難眠時留下的。

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敢自以為是送傅羿岑東西。

“怎麼會?”

傅羿岑不知他的顧慮,聽他這麼說,心疼得一抽一抽的,緩了一口氣,才小心問道,“我很喜歡,冬兒能再送我一次嗎?”

周忍冬看了看傅羿岑,又瞧了瞧平安符,皺著小臉,一臉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