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忍冬一臉懵楞,害怕地縮了縮脖子。

他的四周是來來往往的路人,前方小販吆喝聲此起彼伏,馬車和轎子絡繹不絕,街景熱鬧非凡。

一刻鐘前,他還在將軍府裡看醫書,楚毓心血來潮,拎著他和袁嶽,轉眼來到京城最繁華的街上。

“楚、楚大夫,我們…..還是回去吧。”

周忍冬怕極了人群,拽著楚毓的衣襟哀求。

楚毓拍拍他的肩膀:“傻冬兒,你就是太乖了。”

周忍冬抿著唇,無法反駁。

“你越乖,傅羿岑越愛欺負你。”楚毓雙手環胸,教育他,“你要有反骨,叛逆一點,氣氣他。”

“不可以的..…”周忍冬萬萬不敢惹傅羿岑生氣。

“怎麼不可以?”楚毓氣呼呼道,“你得讓他知道你有脾氣,不是什麼事都能遷就他。”

周忍冬低下頭,無聲地嘆息。

他就是什麼事都可以遷就啊,只要他不拿自已當撒氣包,稍微對他好點,他就可以開心很久了。

“老子不管。”楚毓像兄長一般揉揉他的腦袋,“今天老子就帶你去逛青樓。”

“逛青樓?”

周忍冬和袁嶽異口同聲,充滿疑惑。

\"對。”楚毓滿意地挑眉,“逛青樓,喝花酒!”

說完,楚毓一手拎著一小隻,將未曾見過世面的兩個少年,推進了煙花之地。

袁嶽緊張勸說:“楚大夫,這讓將軍知道了,我們都得領罰……”

“哎呀,那就別讓他知道!”

楚毓笑呵呵地要了一個雅間,點了好酒好菜,摟著兩人的肩膀進去了。

“幾位公子要什麼樣的姑娘?”

周忍冬連連擺手:“我不要姑娘的。”

楚毓見他這可愛的模樣,笑得合不攏嘴。

“讓姑娘們彈琴便可。”楚毓兀自坐下,招呼他倆,“快點,他們家的酒可香了。”

周忍冬如坐針氈,面對一桌子好菜,筷子都不敢拿起來。

楚毓湊到他面前,小聲說:“你怕什麼?從出門到現在,暗處都跟著暗衛,非常安全。”

聞言,周忍冬的臉色白了幾分:“那……那我們來這裡的事,他們會告訴將軍嗎?”

“當然。”楚毓喝一口酒,“說不定他已經知道了。”

袁嶽氣呼呼瞪楚毓:“楚大夫不是說不讓將軍知道嗎?”

楚毓一噎,假裝沒聽到,繼續喝酒。

周忍冬害怕得發抖,抹著眼淚,委屈道:“他會生氣的。”

“傻子。”楚毓見他是真的害怕,嘆了一聲,放下酒杯,無心思再逗弄他們。

“公子。”袁嶽還是半大少年,從未到過這種地方,心裡也怕得很,攙著周忍冬就要走,“我們回去。\"

“行行行,回去!”楚毓用恨鐵不成鋼的口吻說,“你活該被傅羿岑欺負。”

袁嶽連忙跑去開門,帶著周忍冬就要跑。

兩人見外頭奢靡的場景,都羞紅了臉,低頭不敢亂看。

走沒幾步,周忍冬撞上迎面走來的人。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他下意識道歉,抬眸一看,未說出口的話嚥了下去,整個人石化了一般,站著一動不動。

對面的人壯得像一頭牛,面色蠟黃,五官普通,穿了一身華貴的衣裳。

見到周忍冬,他嗤笑一聲,斜著眼看他。

周忍冬退後兩步,低下頭,顫抖著聲音喃喃喊了一句:“大少爺。”

大少爺?

楚毓頓時收了笑容,警惕地看向眼前的大水牛。

周仕歸背手,頭往上微仰,用鼻孔看人,嘲諷道:“這不是我的好弟弟嗎?”

周忍冬咬唇不語,避開他往前走,卻被他拽住手腕,往回推,差點就撞到欄杆。

“你做什麼?”

楚毓上前護住周忍冬,惡狠狠瞪周仕歸。

“本少爺與自家弟弟三年未見,除了敘舊,還能做什麼?”

周仕歸按住周忍冬的肩膀,帶著威脅道:“弟弟三年未曾回家探望,當真絕情啊。莫不是忘了,你孃親的墳無人收拾?”

\"我……我沒有.…”

周忍冬紅了眼眶,搖頭否認,“我、我想回去看孃親的。”

可是丞相府的人不讓!

丞相夫人說了,他若敢私自去周家陵園祭拜孃親,就讓人掘了墳墓。

她說到做到,周忍冬沒有能力保護好孃親,只能任由她驅使。

讓他代嫁,他乖乖上了花轎。

讓他不能進周家陵園祭拜,他便不敢踏足一步。

他真的很想孃親的......

“那就跟我來。”周仕歸招招手,像叫一條聽話的狗,“伺候滿意了,本少爺今天帶你回家看看。”

周忍冬嘆了一聲,提起衣襬,準備跟上去。

\"不準去。\"楚毓攔住他,“他不懷好意。”

“不來也可以。”周仕歸警告,“說不定今晚就能收到你孃親的頭蓋骨。”

“不…....不要。”

周忍冬掙脫了楚毓的手,小跑著跟上週仕歸。

周恆膝下兩兒一女,他作為不受寵的庶子,鮮少有人知道。

周仕歸是嫡長子,自小跟在周恆身邊,被其他世家公子捧著,養成了傲慢又暴躁的性格。

在丞相府時,他惹了禍、學業沒完成,遭了父親的懲罰,總憋了一口氣,遣人將周忍冬拎過去,隨意虐打發火。

周忍冬見了他,總是縮頭縮尾,越是這樣,他越想虐待人取樂。

後來周忍冬嫁給傅羿岑,周仕歸像丟了一件稱手的玩具,不習慣了許久。

可惜,將軍府他沒膽去,忍了這麼些年,加上最近諸事不順,他憋了好大一口氣。

難得見到能發洩的玩具,自當好好玩弄一番。

他嫌棄周忍冬太慢,讓兩個下人將他架起來,扔到他在這家青樓常去的房間。

楚毓冷著臉,喊出暗衛:“快去通知將軍。'

房間裡,周仕歸掐住周忍冬的臉,笑道:“看來在將軍府過得不錯啊。”

\"大少爺.....你、你有什麼事?”

雖是同父異母的哥哥,周仕歸卻命令他要跟著下人稱呼。

小時候不懂事,他軟糯糯喊著“哥哥”,卻被周仕歸扇了兩巴掌。

那時候孃親尚在,他捂著紅腫的臉,埋在孃親懷裡大哭。

孃親心疼不已,卻無能為力,只能讓周忍冬離正室那對兒女遠一點。

“哼。”周仕歸放開他,在床上坐下,抬起腳點了點前面的位置,“跪這兒。”

周忍冬深呼吸,滿腹屈辱,慢吞吞往前挪。

三年前,傅羿岑掀開蓋頭那一刻。

周忍冬以為等來了救他的人,他終於不再孤零零一人,面對不堪的人世間。

哪曾想,時至今日,他依然逃不出所有人給他的痛苦。

他只想孃親入土為安,再無人擾。

他只想過沒有打罵屈辱的日子。

怎麼就那麼難?

“滾快點。”

周仕歸不知從床上哪個角落摸出一條軟鞭,朝他甩了過來。

好在那鞭子是床上用的,不長,只劃破了空氣。

周忍冬緊張得攥緊拳頭,一咬牙,來到周仕歸指定的地方,拎起衣襬,正要認命地跪下。

“快點跪下!”“

砰!

門被人一腳踹開。

傅羿岑沉著臉,疾步走來。

“誰敢讓我的人跪?”他嘴裡彷彿含著冰塊,語氣冷得嚇人。

“將軍...…”

傅羿岑冰冷的目光落在鞭子上,咬了咬後槽牙,拳頭握得關節“咯吱”作響。

“傅將軍。”周仕歸挑眉,嗤了一聲,還未意識危險,掐住周忍冬的臉,“看來我這個弟弟,並非不得寵啊....”

“唔。”周忍冬發出難受的嗚咽聲。

傅羿岑眸光一冷,如兩把冰刀射向周仕歸,隨即一拳揮出,砸向他的胸口。

周仕歸在其他世家子弟面前耀武揚威習慣了,被傅羿岑這一拳打得清醒了幾分。

且不說他跟自家父親的恩怨,就單單他戰場上浸染來的殺氣,都足夠令他膽怯,跟他硬碰硬,更是自討苦吃。

\"沒什麼事,我先走了。”他向來識時務,明白走為上策,捂著胸口就要走。

\"大少爺。”周忍冬急促叫了一聲,幾步上前,還想說什麼,卻被臉色慍怒的傅羿岑扯回來。

周仕歸故意撞了周忍冬一下,假裝扶他的時候,在他耳邊偷偷說了一句話。

“三日後,回府,祭拜。”

說完,他腳底抹油般離開青樓。

周忍冬心跳加速,垂眸想了想,攥緊了拳頭。

三年未曾祭拜孃親,已是大不孝,即便知道周仕歸不安好心,他也必須試一試。

他看向傅羿岑,想求他放自已回一趟丞相府,卻對上他滿面怒色,頓時什麼都不敢說了。

\"對不起。\"周忍冬後知後覺,這才記起自已正在青樓,闖了禍,傅羿岑是來給他收拾爛攤子的。

傅羿岑從小練武,聽力自然比平常人好些。

那句話一字不漏落入他的耳朵裡,他卻一字不提,想等周忍冬主動提起。

到頭來,等到的又是一句卑微的道歉。

他下跪發誓都做了,這小傢伙還是不願信他!

傅羿岑嘆了一聲,再次給他機會:“有什麼難處,你可以跟我說。”

只要他說,無論多難的事,傅羿岑必定幫他辦妥。

周忍冬卻是一愣,垂下眼瞼,搖頭否認:“沒有的。”

丞相府用孃親威脅他代嫁之事,不能讓傅羿岑知道,他本就生氣,知道了更是火上澆油。

日後......不過多給他一個折騰自已的理由。

再者,孃親的墳墓在周家陵園內,縱使傅羿岑好心幫他,手也伸不到周家的權利範圍內,萬一矛盾激化,害了傅羿岑不說,他在將軍府更無立足之地。

“是嗎?”傅羿岑咬了咬牙,強忍怒氣,拽住他的手腕往外走,“回去。”

周忍冬多日未見傅羿岑對他擺出冷臉。

此時深埋骨子裡的恐懼爬向四肢百骸,手腕被他拽得生疼,也咬牙忍著,如往日般,一句疼痛都不敢喊。

門口的楚毓和袁嶽感受到一陣肅殺的氣息,面面相覷,連忙跟了上去。

傅羿岑接到通報,來得著急,騎了馬。

他單手將周忍冬抱在懷裡,躍上馬背,疾馳而去。

回了府,傅羿岑心中的氣未消,又不能對周忍冬說重話,將他送回屋內,轉頭要走。

“將軍。”

周忍冬怕得不行,上前拽住他的衣裳,小聲解釋,“我、我不知道會遇上大少爺,你別生氣..…”

傅羿岑扯開他的手:“好好歇著。”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此刻他只想找幾個手下練練武,發洩心中的憤怒和不安。

周忍冬見他不理自已,頹然坐在床上,揉按被傅羿岑捏得紅腫的手腕,淚水止不住往下流,腦袋裡只剩一個念頭。傅羿岑生氣了.

怎麼辦?

該怎麼討好他?

轉眼日落西山,傅羿岑練了一天武,將心中鬱悶之氣發洩得七七八八八,就是苦了一堆陪練的手下。

一個個蹲坐在地上,哀聲連連,哭喪著臉。

傅羿岑負手而立:“看來訓練太少了,才多久沒出徵,都成了病貓子。”

明明是傅將軍太強了!

手下有苦難言。

幸虧這時一身白衣飄飄的楚毓如神仙到來,怒氣騰騰瞪著傅羿岑,才避免了將軍拉著他們再來一輪的悲劇。

\"你倒是痛快!\"楚毓氣呼呼的,\"冬兒快哭瞎了。

傅羿岑皺眉,揮揮手,手下立馬退下。

只剩他們二人時,傅羿岑嘆了一聲,稍顯挫敗道:“他還是不信我。”

楚毓賞他一個白眼:“換我也不信你。”

傅羿岑回想以前的種種混賬事,揉了揉太陽穴,在一旁的石椅坐下。

“你以前如何待他的?他過的又是什麼日子?”楚毓像老媽子一樣,操碎了心,“心病難醫,你得耐心點。”

傅羿岑擰著眉,抿唇不語,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石桌上一下一下敲著。

“這才剛開始,他若完全信任你,才是真傻。”楚毓苦口婆心,“你把他一人丟下,他胡思亂想一整日,有多煎熬………”

話未說完,傅羿岑猛地站起,心中有了悔意。

他不該把周忍冬丟下的。

那小傢伙,膽小又愛哭,沒他哄著,恐怕又縮回殼子裡。

“謝了。”他拍拍楚毓的肩膀,步履匆匆往回走。

楚毓看著他的背影,眉梢爬上得意的神色,喃喃自語:“這個家沒有我,可怎麼辦吶?”

趕回時,只見袁嶽神色焦急,正在門口踱步。

\"將軍,你可算回來了。”袁嶽道,“公子一整日吃不下東西,話也不說,你快去看看。”

傅羿岑暗罵自已一聲,推開門,快步走了進去。

\"冬兒?”

周忍冬聽到他的聲音,抬起頭,胡亂抹了抹淚水,赤著腳從床上跑下來,噠噠來到傅羿岑面前。

他小心翼翼攥住傅羿岑的衣角,仰起頭,哭得紅腫的眼眸裡裝滿慌亂,吸了吸紅通通的鼻頭,軟糯糯說:“將軍,給你打….….別生氣了,好不好呀?\"

傅羿岑抬起手,想撫摸他的眼角。

周忍冬眼睛一閉,眉頭緊皺,縮了縮脖子,明明怕得不行,卻強忍著不動,想讓傅羿岑打他出氣。

他不會討好人。

他只知道,無論是周仕歸還是以前的傅羿岑,生了氣,打他一頓,心情就變好了。

傅羿岑的愧疚在內心翻湧,逐漸變成滾燙的燥熱,讓他對這傻得天真的人產生微妙的心動。

這般滿心滿眼都是他的人,他以前怎麼敢糟蹋的?!

由著心動,他捧住周忍冬的臉,低下頭,吻住那紅潤的雙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