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女共乘姜湄的馬車,梁珏自己乘坐宮車一前一後往瀾澈苑走。

月璮越想越不對勁,神神秘秘的湊近另外兩人。

“大皇兄平日裡最是孤僻,前次是受了二哥的邀才跟著一道去了,這次怎會願意與我們一群女子攪和在一處?真真奇怪。”

雲襄眨動著澄澈如溪的大眼睛,誠懇說道。

“雲襄想著三皇兄府上定是有許多新奇有趣的人與景緻,不然四皇姐與大皇兄也不會這般念念不忘,若說奇怪還是四皇姐更奇怪些,幾乎日日唸叨瀾澈苑,勾得雲襄也好奇得很呢。”

月璮聽她話說得像是編排自己,可語氣與表情又毫無破綻,心下有些懊惱的側開了身。

眼下豐都風還有些涼意,天氣倒是暖和了許多,府裡的樹木已有的發了新芽,姜湄找了一處亭廊擺了宴席,倒是也別有一番風情。

這一頓飯食瑞蓉雖盡了心,可吃的人卻都沒把心思放在品嚐菜色上。

梁珏極少動筷,只是一杯一杯的飲姜湄年前釀下的酸梅酒,雲襄被花花吸住了注意力,說是沒見過長得如此討喜的狗兒,抱著不肯撒手。

而月璮則是一直心不在焉,時不時前後左右的張望。

姜湄這個做東的也很是為難,她不善與人攀談,看了會三人,剛想開口說點什麼,月璮卻突然站起了身。

“我吃得有些多了,在府裡走走消消食,你們接著吃接著聊,不必陪我。”

說罷她便轉身順著長廊快步而去,姜湄不好出言阻止,倒是雲襄看出了些好戲的意味,輕咳了聲說。

“我正好帶小狗兒去那邊玩玩,順便尋尋四皇姐,姜姑娘與大哥稍坐。”

駱襄是個有分寸的,這會兒有云襄跟著月璮,應當也不會出什麼事,姜湄點了點頭。

月璮與雲襄走後,只剩姜湄與梁珏二人,侍奉在一旁的瑞秧給姜湄塞了個湯婆子捂手,梁珏這才停了杯說道。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姜姑娘果真是個雅人深致的人,何不依著詩情,與珏同飲幾杯?”

姜湄想起來上次自己便是被這人灌醉,在梁弈面前失態,臉上有些訕色。

“不瞞大殿下說,民女酒量極差,酒品也不大好……便是民女親自釀的這青梅酒,喝上幾杯也亦失態,上次與殿下對飲了一杯烈酒,實是自不量力了。”

梁珏聽她話說得坦誠,稜角分明的臉彷彿更加柔和了幾分。

“既如此,姜姑娘這東做得便欠缺了些許誠意了。”

“不知可有幸聽姑娘名動全城的清歌一曲?”

姜湄愕然,遲疑了一會。

眼下雖有下人在場,還是在室外大庭之下,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可是……

姜湄輕輕抬眼,看進梁珏眼底。

此人雖是梁弈親兄,但在兩人未歸豐都時,他與梁衍鬥得水深火熱,如今梁衍造反,待到梁弈平叛歸來時,此人會否與梁弈繼續爭儲,成為下一個梁衍?

此人不像梁衍,把野心和慾望都寫在臉上,叫她瞧不透。

他有意接近自己,到底是何用意?

面對著姜湄看似溫婉,實際帶有一絲審視與探尋的目光,梁珏倒是無畏回視,抬了抬眉頭以示不解。

姜湄不怕他看出自己的心思,讓他知道自己對他抱有疑慮,也算以一種無聲的方式提醒他不要在自己身上打歪主意,去阻梁弈的路。

姜湄起身做了個萬福:“既然大殿下有此雅興,民女代三殿下做東也不能做得太寒磣了。只是民女琴藝與歌喉實是不及傳言中說的那般誇大,怕是要讓大殿下失望了。”

瑞秧抱來了琴,姜湄於亭臺正中落座,撥動琴絃,思忖了片刻,泠泠唱道。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酒斟時、須滿十分。浮名浮利,虛苦勞神。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梁珏眼神微動,炯炯望著十指翻飛的婷婷佳人,藉著有些哀婉的琴音曲調,斟了滿杯十分清酒,一飲而盡。

姜湄又幽幽唱道下闋:“雖抱文章,開口誰琴。且陶陶、樂盡天真。幾時歸去,作個閒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一曲唱罷,梁珏撫掌十數下,姜湄款款起身,做了個禮:“民女獻醜。”

梁珏眼神一直落在姜湄臉上,姜湄雖低著頭,亦能感覺到他灼灼視線,有些不自在的蹙了蹙眉頭。

“是珏孤陋寡聞了,未曾讀過這闋詞。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精妙非凡。”

姜湄垂著眼眸回話:“民女認為此詞最為精妙之處是為上闋,詞人認為人生如夢,說到底不過只是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並非每一場夢都會做得盡如人意,若是一味去追雲逐月,反倒會錯過身畔美景。”

“夸父逐日是因心有大志,可卻從未意識到以其凡身,此志永不可及,若及時止損,或可觀見途中美景,把本就短促的人生花費在更有意義的事上。”

梁珏自是能聽懂她話中深意,她特地藉機選唱這首詞,是為探明自己志向是否在於皇位。

梁衍借蚩丹造反一事尚未有結果,梁弈出征未還,她這是憂心自己會趁機鞏固勢力,往後接著與梁弈相爭。

藉著這首詞告誡自己,梁帝心目中的太子人選並非自己,不要自不量力,去與日月爭輝。

梁珏暗覺好笑,這女子看似柔弱似水,卻敢借曲警示自己,這副不卑不亢的樣子,到讓梁珏覺著有些像護雛的母隼。

“人生就是在一次次取捨中度過的,本宮想若是途中有讓人流連痴醉的景緻,或許夸父也不會一心逐日了。”

只是……若是令他駐足的景色是株開在別人家院中的白梅,又當如何?

姜湄原是想探聽探聽他的態度,梁珏既是個喜好文墨之人,自然能聽懂她話中意,然而他這話答得卻模稜兩可,叫姜湄無法判斷。

話說到這裡,也不好再深問,姜湄請禮去更衣,留了梁珏一人坐在亭中,看著那架古琴自斟自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