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桓攜著越軍按照約定需撤離至嶺北以南的薊州,葉桓的兵個個喪頭耷腦,他們雖較著越國那些守軍更有些血性,可當眼見梁軍壓境時,也是心驚膽寒。

梁國人孔武高大,又擅於御馬,軍備兵器精良,反觀越國,因著國庫逐年空虛,偏還要撐著天府大國的門面,皇室講究奢華排場,用於軍隊建設的銀兩一年更比一年少。

兩國大軍真正對峙的一刻,梁軍在氣勢上已不戰而勝。

此番雖丟了據守多年的天沐關,闔軍卻未死一人,也算撿回了條命。

全軍都被壓抑的氛圍籠罩著,惟有柳冰清一人坐在馬車上,止不住笑意地撫著肚子,暢想著回京後自己富貴雍容的美好生活。

葉桓仍為著姜湄而黯然神傷,加之帝位更迭,關隘失守的接連打擊,他更是對柳冰清的痴纏嬌磨牴觸得很。

柳冰清央著他陪自己坐馬車時,笑意盈盈地挽著他的手臂撒嬌,葉桓皺眉看著她這沒心沒肺的樣子,心中暗忖出身山野之人果真不懂何為國仇家恨,如此情勢下竟還擺出兩人閨閣中相處時那一套。

葉桓推拒說全軍行進時,自己與家眷共乘馬車於理不合,命人跟車供她差遣,便自己騎上了馬。

柳冰清吃不慣那乾巴巴的行軍糧,今時已非昔比,她撩開簾子對隨侍在側的小兵說她想吃肉包子。

從前她和他爹居住在山中時,每每她爹下山去賣獵來的皮子,都會給她帶幾個牛肉圓蔥餡的包子,那也是柳冰清幼年時最喜歡吃的東西。

小兵年紀不大,挎著刀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了葉桓馬邊,報告道柳姨娘想吃肉包子。

葉桓自是沒心情去管這些事,遣了十幾個兵護著柳冰清的馬車拐進了通往前面縣城的官道上。

縣城雖不大,街邊卻也算熱鬧。

柳冰清掀著車簾,探著頭支使著幾個兵去幫她買了燒鵝、甑糕,又逼著領頭的那個什長去幫她找了家店現做了份炙羊肉。

吃了一口那夜沒嚐到嘴的羊肉,柳冰清呸的一聲吐了在地上,輕哼了聲:“什麼破爛東西,腥羶得要命。”

她又掀開車簾催促道:“找個包子攤也要這麼久?這麼點事都做不好,難怪吃敗仗。”

幾個兵被柳冰清使喚得滿頭大汗,反倒得來了句挖心窩子的諷刺,面色都有些不善,卻又不能發作,只得黑著臉隨著馬車繼續向前。

終於在街口找到一家賣包子饅頭的攤檔,馬車在攤位前停了下,老闆剛蒸好一鍋白嫩嫩的發麵大饅頭,騰騰的冒著熱氣。

攤位旁邊站著個頭發黑白參半,散亂乾枯如鳥窩的乞丐,渾身衣服破爛不堪,衣不蔽體,周遭還圍著幾隻蒼蠅。

那乞丐拄了個樹枝做的柺杖,左腿似是有殘疾,正眼巴巴地看著那屜剛出鍋的饅頭。

攤子的老闆是個中年男人,正低聲咒罵著乞丐:“前幾日看你可憐給了你個饅頭,你怎得天天來要?我這小本買賣還能天天白送給你吃不成?快快走開,莫擾了我做生意。你往這一站,臭氣熏天,還哪有人願意過來買東西?”

說罷見著一架馬車被幾個兵護著停在自己眼前,老闆馬上滿臉堆笑道:“幾位軍爺,要來點什麼?都是剛蒸出來的,熱乎著呢。”

說著話還不忘不停向乞丐擺手驅趕他速速離去。

那什長到車窗前稟道:“姨娘,包子攤到了,您要什麼餡兒的?”

柳冰清掀開車簾,手裡還抓著油汪汪的一隻鵝腿,皺著眉頭口齒不清地說道:“姨娘姨娘,大街上這麼叫好聽嗎?你們都喚我夫人便是了!”

說罷她瞟了瞟那一個個白胖的包子,砸吧砸吧嘴說道:“我饞西北的牛肉圓蔥包子好久了,給我買上十個。”

立在一旁的落魄乞丐本受了驅趕,又見來了幾個當兵的,自是怕惹人家厭煩,轉身欲走,聽了這車中婦人的聲音,他猛然怔住。

他本以為自己聽岔了,卻聽見那婦人說著愛吃牛肉圓蔥包子云雲,驀地雙目瞪大,轉過身看去。

他激動地上前,卻被幾個兵攔住,他扯著嘶啞乾癟的聲音試探著喚了聲:“清兒?”

柳冰清登時如遭雷劈,睜著驚恐的眼循聲望去,那乞丐頭髮蓬亂,臉上盡是灰塵泥垢,可做女兒的如何能認不出自己的父親?

柳冰清一時心神大亂,她連忙放下車簾,大聲說了句:“我不想吃了,速速離開此地,莫讓將軍等得心焦了。”

眾越兵面面相覷,柳氏又在車中大喊一聲:“聽不懂嗎?!我說走!”

那什長這才擺了擺手,示意眾人離去,那乞丐仍拄著拐想湊上前,嘴裡仍喃喃喚道:“清兒……”

一個兵推了他一把,威嚇道:“那是懷遠將軍貴妾,豈容你一個乞兒近身,看你年歲也不小了,便不與你為難了,快快退開吧。”

那什長此前已給老闆付過了十個包子的錢,臨走看了一眼那怪異的要飯老頭兒,吩咐攤主道:“剛才的就當給這老翁付個飯錢吧。”

老闆聽聞這車中女子竟是懷遠將軍家眷,登時千恩萬謝的答應著,回首拿了兩個肉包子塞給老乞丐。

“見好就收吧,軍爺既已給你付了錢你就莫再糾纏了。”

老乞丐雙目盈著水光,望向遠去的車架,口中仍然不知道唸叨著什麼。

柳冰清此刻也沒了閒情吃喝,神情慌亂不知所措,眼珠子左右亂轉著思慮適才是否是自己想多認錯了人。

她爹當年斷了腿,被她拋在那林中小屋裡,應是早就化為了一具枯骨才對,怎麼又可能在十年後出現在這裡?

可剛才她卻切切實實從那乞丐口中聽見了她爹常喚她的小名兒,清兒,這稱呼已有十年未曾聽過了。

不過柳冰清轉念一想,不論適才那乞丐到底是不是她爹,就算是,他也是個瘸子,又窮困潦倒,定是不可能追上他們行軍隊伍。

只肖她裝作若無其事,所有人亦不會往她與那乞丐之間關係上揣測。

不論如何,此地不宜再久留,她催促著趕車的加快了速度,眾越兵也跟著一路小跑地趕向了郊外,與越國大軍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