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湄閉了閉疲憊的眼,強壓了壓胸口翻湧的心緒,繞過擋在她身前的梁弈,直面葉桓。

風中她的衣裙一直在隨著風向飄動,緊貼在清瘦的身軀上,顯得整個人搖搖欲墜。

她這會虛弱不堪,卻還是用著自己最洪亮的聲音向葉桓說道:“姜湄時刻謹記自己乃是葉家婦,大越懷遠將軍正妻,並未做過柳氏口中所說之事。”

“梁三皇子行為端方,亦未曾苛待欺侮過我等孱弱婦孺,柳冰清,你言之鑿鑿我與他夜間私會苟且,可是你親眼所見?”

柳冰清此刻已是一不做二不休,扯著嗓子回道:“怎未薄待?我一個孕婦,卻被他們日日綁著手腳關著,哪比得了夫人你來去自如,讓我如何捉你們的奸?”

姜湄見柳冰清藉著起初被綁之事添油加醋誇大其詞,便不想再當著眾人的面與她細辯,只是看向葉桓再次說道:“我與她之言,孰真孰假,將軍應當自有分辨。”

葉桓此刻卻早已被嫉妒與憤怒衝昏了頭腦,想到自己都沒捨得硬擷下的嬌花可能已被梁弈所折摘,他只覺得渾身熱血都在向上往腦子裡衝撞。

他看向姜湄那在狂風黃沙中仍然聖潔白皙的清麗臉龐,腦中甚至已開始浮現姜湄一身嬌骨在他人身下嫵媚承歡的畫面。

連日來梁弈的步步緊逼,京城的杳無音信,妻妾被俘的焦慮感壓得葉桓理智近乎斷線,被柳冰清種下的疑心此刻在他心底瘋狂滋長,原本剛正不阿的懷遠將軍這會已被心底的陰暗逐漸吞噬。

葉桓臉上浮現出一抹怨毒,聲音裡的怒意也已消泯,他眼睛始終盯著姜湄,卻對梁弈放聲道:“三殿下,不是要本將在妻妾之間做出選擇,殺一放一麼?”

“本將已想好了,我這妾室身懷我至親骨肉,是以本將只能棄了髮妻,選我柳兒。”

他一把環住柳冰清圓潤的腰身,接著說道:“既然你二人不曾有染,那便請三殿下依言揮劍祭旗吧!”

姜湄聞言怔了怔,不想葉桓為了試探兩人之間是否真有私情,竟要求梁弈踐行之前的威嚇之言,殺了自己。

梁弈之前便被景晟告知在越國時葉桓便多番受了柳氏挑唆,連帶姜湄一同被指摘笑話,卻沒想到葉桓竟狹隘至此,不惜以姜湄性命為代價證實二人清白。

就連一旁的段旻亦聽不下去,憤慨道:“殿下!無需再與他多言,我梁國將士便是今日血濺三尺,也斷不能任他二人這般狂妄!”

梁弈怒極,劍尖直指葉桓與柳氏,厲聲喝道:“葉將軍眼盲心盲,竟不惜犧牲髮妻來試探本宮心意,本宮便如了你的願,做了這卑鄙齷齪的小人又何妨!”

“本宮便先斬了你那滿口汙穢、信口雌黃的愛妾,再踏平你這越國第一險關,讓你親眼看看這女人死後入的到底是也不是拔舌地獄!”

姜湄這會面如金紙,心若死灰,葉桓既信了柳氏所言,她斷再回不去越國了。

她已向葉桓澄清過,葉桓不信她也無可奈何,便是能驗明正身以證清白,猜忌與羞辱所割出的裂痕卻是再也填補不上了。

這樁婚本就是她對命運的妥協,她此生不求富貴,不求地位,不求夫君寵愛,只想遠離妻妾家宅紛爭,安安穩穩走完這一生。

然而命運卻不予她安生。

她極少能感受得到大喜或大悲,有時甚至覺著自己只是個軀殼,被生活與歲月推著向前走。

她本是獨自行走在陰暗潮溼的低谷中,直到遇到了梁弈,他的手掌那樣熾熱,他的懷抱那麼讓人安心,他好到讓她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他,汲取更多的溫暖。

然而為了他也為了自己,兩人遲早要回到自己該走的路上去,她生生褪了一層皮才狠心將自己從他身邊抽離,如今卻落得個進退皆是不能的境地。

劇烈的頭痛仍舊在撕扯著姜湄,她覺著自己活得太過疲累,若是能隨風而去,遠離這些紛紛擾擾,也是好事。

她艱難地邁開步子,取下頭上唯一的一件髮飾,那是她從梁弈為她準備的妝臺中找出的一根樸素的檀木簪子。

離京後再也不用綰那繁瑣的髮髻,她便日日用那簪子盤著一頭濃密青絲,簪子被抽出的一瞬,秀髮如瀑般傾瀉,在空中迎風飛舞。

眾人不解地看向她,包括梁弈亦被她這一舉動詫住,寶劍停滯在空中。

姜湄用盡全身力氣說道:“將軍言之有理,你既已對我有了猜忌,我亦不願再累及家族名譽,人之一生,清白地來到這世上,自然也該清白地歸去。”

“葉桓,我要與你和離。”

姜湄此話一出,眾人大驚,葉桓萬沒想到一向溫婉守禮的姜湄口中,竟能說出這般驚世駭俗之語。

梁弈聞言怔怔看向姜湄,她立於自己身前的背影單薄卻堅定,一個如此柔弱的女子,在梁越兩軍數十萬人面前,在身如高牆一般的葉桓面前,卻是絲毫不見退懼。

眾人還在處在驚詫中,姜湄卻繼續開了口:“你我奉旨成婚已逾三載,然我們之間卻無甚情意,依大越法度,你官拜一品,我自是沒有資格向你提請和離。”

“只盼你念在夫妻一場的情分上,在我死前還我個自由之身,讓我脫去這葉家正妻的桎梏。”

“待你回到越國後,予我繼母一封和離書,她自會把你的聘禮盡數退還,你我就此一刀兩斷,兩不相欠。”

葉桓聽著姜湄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的話語,眼中盡是難以置信和莫名的痛苦,葉桓不自覺地鬆了摟著柳冰清的手,話音似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一般壓抑和憤怒。

“做我妻子,竟讓你這般厭惡?若是你肯求我,我未必不會改了主意選你。”

姜湄眉心輕蹙,她確實對葉桓的三心二意厭惡至極,淡淡答道:“沒錯。”

葉桓原本一是想讓姜湄好好與他解釋與梁弈的關係,他心底其實並沒有全然相信柳冰清的話。

另一方面是因著他從未感覺到自己得到過姜湄的心,她對著自己時,永遠是那副疏離清冷的態度,即便是這生死存亡之際亦是如此,他想借機從姜湄臉上捉得一絲她對自己的在乎,哪怕只有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