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苟且

葉桓今日亦安排了弓箭手埋伏在城牆後，可他踏上城牆看見梁軍壓境的場面時，心中便了然了，一如梁弈那日說過的那句話：“這一戰，你沒有勝算。”

葉桓透過層層飛舞的黃沙，看向陣前不同於梁兵裝束的兩人，一灰一粉兩道身影，葉桓遠遠只一眼便確定那身著灰衣的人是姜湄。

即便在萬軍之中，她瑩如白雪的膚色亦最是亮眼。

她身畔那個粉色衣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婦人，必定是柳兒了。

葉桓見兩人四肢俱全，看樣子也不像受了虐待傷害，暗鬆了口氣，他轉身要下城牆，被副將攔下。

“將軍，你可是要當真如那梁弈所願，棄了此關？”

葉桓答道：“我三日前已向州府遞過奏報，如今已是來不及等聖上的旨意了。此時若再不做決斷，不僅我夫人命在旦夕，六皇子的安危更是難以知曉。”

“六皇子登位才有望引我大越逆轉數十年頹勢，若是六皇子夭折，繼續死守這天沐又有何用！”

葉桓緩緩下了城牆，站在城門前挺直了後脊，聲音沉重卻堅決，“開城門。”

天沐關厚重的大門緩緩開啟，葉桓這次沒有騎馬，一步步地走向關前的空地上，望著風沙後黑壓壓的梁軍，心中一片荒涼。

時隔幾月，姜湄再見葉桓，面容雖瞧不真切，可姜湄卻依稀覺著，葉桓的風姿已與自己當年印象中大婚初見那夜相去甚遠。

他有些凌亂的髮絲隨著狂風不斷舞動，身上那件原本熠熠生輝的紅金戰甲在風沙包裹之下也已失了光澤。

梁弈信步上前，段旻欲阻攔道：“殿下，城牆上恐有弓箭手埋伏，您還是莫要靠得太近為好。”

梁弈拂手：“他葉桓敢隻身一人出城，本宮又豈能畏首畏尾？”

負責押解姜湄與柳氏的鬼衛亦挾著兩人跟了上去，柳冰清見著葉桓，離了老遠便開始放聲哭喊：“將軍！將軍！救救柳兒！他們要殺了柳兒祭旗！”

梁弈在距葉桓幾十步外站定，朗聲說道：“葉將軍，你這是在試探本宮的底線與耐性，如今已逾正午，距你我相約之期多了半日，你卻並未依言撤離，可是想試試梁越兩軍長短？”

葉桓握了握拳，壓抑著胸前的怒火道：“我已向陛下請旨，此地距京城路途遙遠，尚未收到撤令，可否請三殿下再寬限些時日？”

梁弈有些輕蔑地笑道：“葉桓，愚忠好歹也要有個限度，貴國五皇子與文妃密謀弒君奪權，如此大逆不道罔顧倫常的新君，也值得你如此聽從？”

葉桓聞言怔了怔，隨即大怒道：“梁弈！你為了逼退我居然這般不擇手段，竟扯出這種荒誕不經的謊來誆我，企圖亂我軍心？”

梁弈負手昂頭，眯眸看向葉桓，果然迂腐不堪，京中已易了天，葉桓作為手握兵權的重將，他竟全然不知。

“多說無益，本宮不欲再與你浪費閒功夫。”說罷，梁弈抽出佩劍，走到柳氏身前，用劍身抬起柳冰清的下顎。

“葉將軍，選吧。若是再耽擱個把時辰，本宮興許一個都不願放了。”梁弈話語時看似對著柳冰清，實則卻用餘光瞥向了姜湄。

姜湄的臉色似是較平時更多了幾分蒼白，她緊咬著嘴唇皺著眉頭，梁弈以為姜湄是受不了這狂風日曬，又被綁了手，有些心疼。

他想快些處理好眼前事情，讓姜湄早些回去歇息，說罷手上當真發了狠，劍鋒擦破了柳氏的脖頸，柳氏痛得驚呼，哭得更大聲了。

葉桓見梁弈當真要下殺手，也是急得冷汗直流，只是若真叫他二選其一……

柳冰清自然知曉葉桓對姜湄的心思，若非她瞭解葉桓從中阻攔，怕是葉桓早就被姜湄勾得一顆心全拴在東院了。

她深知葉桓看重情義，自己與他少年時便鑽穴踰牆，伴在他身側整整十年，於他有救命之恩，現下又懷了他的孩子，她有七成把握葉桓會選自己。

然另外三成令她惶恐不安的，是她拿不準葉桓對姜湄的情意到底有多深厚，葉桓曾幾次酒醉後呼喚姜湄名字，如若葉桓選了姜湄，自己豈不是必死無疑？

然而若葉桓選了自己，那梁三皇子卻不一定捨得下手斬了姜湄，思及此柳冰清眼中靈光一閃。

她高聲說道：“將軍！若是您選了夫人，妾身絕無怨言，妾身卑賤死不足惜，只是可憐了我們的孩兒……妾身甘願赴死，只求三殿下讓妾身死前再見將軍一面吧！”

梁弈聞言擱下劍，饒有興味地看著柳氏做戲，他睨了眼葉桓，見葉桓滿臉痛楚愧疚地望著柳氏，心想這女人如此拙劣的演技，還當真有觀眾能上了當？

梁弈嘴上卻戲謔道：“柳姨娘當真是女中豪傑，慷慨大義，我若不允你與葉將軍死別怕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說罷衝柳氏身後的鬼衛輕昂了下頭，鬼衛會意，推著柳冰清走向葉桓。

柳氏越走越近，葉桓這才看清她的肚子已經大了起來，心下更是痛苦難耐，如果要選柳兒，那湄兒……

葉桓看不清姜湄的表情，他不想竟有一日被梁弈逼迫到如此境地，他不能容忍姜柳任何一人因著自己的無能而死在梁弈手裡。

想到這，葉桓咬了咬牙，不如就先選了柳兒，待她安全後，再同梁弈商量，用自己的命去換姜湄的命。

柳氏淚流滿面地看向葉桓，身後的鬼衛還拉著她縛手的繩子，不然她真想直接飛奔到葉桓懷中。

鬼衛擒著柳冰清，在葉桓幾尺外站定，葉桓見著柳氏脖子上傷口的血跡已流進了領口，將粉色的衣衫前襟染成了嫣紅，心裡更是悔痛難當。

葉桓苦澀開口道：“柳兒，是我對不住你了，讓你懷著身子還吃了這些苦頭。”

柳冰清聽葉桓這麼說，嚇得花容失色，她聽著葉桓話鋒有異，生怕他下一句便高喊出聲他要選姜湄。

她連忙衝葉桓說道：“將軍！你莫要中了那對狗男女的奸計！姜湄梁弈二人早就暗度陳倉了，這一路兩人已不知苟且過多少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