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弈沒去看地上狼狽的葉桓,翻身上了馬。

曾幾何時,打敗葉桓是梁弈苦學武功兵法的動力,然而這一刻瞧著自己一直擱在內心最深處的勁敵被自己打倒在地的樣子,心裡卻沒有什麼歡欣之感。

梁弈說道:“這場比試,只當全了你我此前未分的勝負,你還是有三日時間好好考慮,三日後我會率兵前往天沐,我們陣前再會。”

梁弈用馬蹬輕踢了踢踏月,踏月通曉人性,像是也受了勝利感召一般踏著歡脫的步子向後方走去,臨走還不忘回頭衝葉桓在原地傻杵著的坐騎揚了揚下巴。

地上的葉桓撐起身子,手掌用力抓了抓地上的黃土,拾起落在前方的長槍,轉身牽了馬走了。

狂風吹起陣陣沙塵,葉桓的背影顯得有些佝僂落魄。

候在後方的段旻與眾梁兵見梁弈兩個回合便把葉桓擊落馬下,群情激昂地振臂高呼起來,卻被梁弈抬手製止。

梁弈回頭望了望那遠去的背影,英雄末路,還是給他留些體面,也算是自己給他最後的尊重。

回去的路上,段旻問梁弈:“殿下,你既已能技壓葉桓,何不趁機斬了他,一了百了?”

梁弈睨了他一眼:“知道你為什麼只能做侍衛,不能領兵上戰場麼?因為你沒腦子。”

“我們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只為不廢一兵一卒奪下天沐關,斬了葉桓,你當他麾下將領會乖乖束手就擒把關隘讓於我軍?”

“況且適才,他只是被我的話激怒失了沉著,若是我倆放開手腳拼死一戰,我勝算也不過六成而已。”

段旻訕訕笑了笑,尷尬地撫了撫後腦:“屬下愚鈍。”

梁弈還有半句話擱在了心裡,他本不想讓葉桓在眾人面前如此顏面掃地,他用計激怒他,又選了這種極盡折辱的方式打敗他,是因著他存了旁的心思。

他想替姜湄出口氣。

景晟從瑜妃口中聽過將軍府此前鬧出的醜事,又偷偷盡數講給了梁弈。

梁弈聽了後胸中便淤了團火氣,他自是不能去對那柳氏拳打腳踢一番,只好把這火氣撒在葉桓身上,他恨不能捧在手心裡的人,卻在將軍府被那樣糟踐。

他從前想著,若是姜湄能過得幸福和美,他便把這份心思埋在心底,她能留著自己的帕子,記著有他這麼一號人也就夠了。

可他斷不能忍耐自己心尖上的人,被人輕視薄待,過得鬱鬱寡歡。

打葉桓一頓雖不能抵消她從前受過的委屈,可他就是覺著心裡爽利了不少。

他覺著脖子上有些灼痛,伸手一摸發現不知何時還是被葉桓的槍頭勁氣所傷,傷口不大,也只流了極少的血。

段旻眼尖發現了梁弈的異樣,大驚失色道:“殿下,你受傷了!”

梁弈卻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這倒是個邀功的好機會。

景晟這兩日的精神好一些了,正捧了本梁弈給他的兵法細細參詳,梁弈要求他讀過後再寫一篇概括文章出來,小傢伙這會正揪著眉頭研究著書上那些晦澀難懂的話。

姜湄見他沉溺書中,暫時忘卻了喪親之痛,終於放下了心,她託沅梨去弄來了些細繩,分別用黑紅墨汁浸過後晾了幹,坐在榻上打著絡子。

梁弈回來時,因著帳中悶熱,帳簾亦被拉了開,帳中兩人各忙各的,都極為專注,梁弈擺手讓門口的守兵離開,自己就站在那瞧著床上十指翻飛的姜湄。

她的手法極巧,十指又猶如水蔥一般細嫩白淨,那黑的紅的細繩在她指尖纏繞,不一會便呈出了個大概的輪廓,沅梨在一旁看得驚訝,輕呼夫人好厲害。

姜湄的身子微微向前躬著,梁弈貪婪放肆地看著她那近乎完美的側顏,流暢的線條,勾勒出飽滿的天庭,挺直卻秀美的鼻子,小巧的鼻頭,微微翹起的唇峰,玲瓏的下巴尖,纖長的脖頸,再往下……看不到了。

她嘴角噙著一絲暖意,雙目中似是有柔情萬種,看著眼前的絡子,梁弈這一刻竟有些嫉妒她手中那絡子,放著活人不看,做什麼要對個死物露出這種神情?

他再也按捺不住心緒,邁開步子走了進去,沅梨最先發現了梁弈進來,連忙見禮道:“見過殿下!”

姜湄眼神微動,卻沒抬頭,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倒是景晟很是熱情地起身迎了上來,一把抱住梁弈的大腿仰頭皺眉說道:“師父,你可算回來了,我這有好幾個地方都看不懂,你快給我說說……”

梁弈餘光掃向姜湄,發現她對自己視若無睹,便衝景晟暗使了個眼色,伸手指了指自己頸上的傷。

景晟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才好容易找見這個彷彿下一秒都快要癒合的傷口,連忙換了一副了悟的表情大聲說道:“哎呀!師父你適才作甚去了?怎得還負了傷?”

姜湄聞言連忙放下了手上的絡子,從榻上站起身焦急地打量著梁弈的傷在哪裡。

梁弈輕咳了一聲,放聲說道:“無礙的,今日去與葉桓那廝見了一面,一言不合動了手,許是被他傷的吧。”

姜湄聽聞竟是葉桓動的手,更是慌亂,在姜湄印象中,葉桓一直如頭棕熊般剽悍孔武,梁弈雖身高近八尺,可卻遠不及葉桓那般強壯,若真是被葉桓所傷,豈不是會很嚴重?

她連忙上前問道:“傷哪了?我瞧瞧,好端端的你作甚要與他單打獨鬥?”

梁弈轉身看向她,笑道:“武之一道並非僅取決於身形體魄,只兩回合他便敗於我手,我把他踹下了馬,你可解氣?”

他見姜湄仍然左右觀察著他傷勢在何處,便徑直湊近了她眼前,撇開頭指了指自己頸上的口子。

姜湄皺眉看了看,暗呼了口氣,睨了小題大做的景晟一眼,回首與沅梨說道:“你去問軍醫討一點淨傷口的烈酒來。”

又轉頭對梁弈說道:“你那傷口雖已快癒合了,但上面沾得盡是些沙土,還是清理清理得好。”

梁弈借題發揮的詭計被姜湄戳穿,抬手摸了摸鼻下,轉移話題道:“適才便見你一直在忙活,這做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