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橋一行人實際上也算不上什麼山匪,他們都是行伍出身。

幾年前梁越兩國交戰,期間在一個溝谷之中,恰巧兩支隊伍迎頭撞上,便就不得不戰了。

此戰打得慘烈,死的死傷的傷,趙雪橋也殺紅了眼,待到砍倒最後一個敵兵時,周遭站著的只餘他一人。

他看著滿地的猩紅,忽而有些惘然,都是爹生娘養的大好兒郎,卻因著國戰見面便得鬥得不死不休,那一刻他只覺著不願再摻和到這不知何時能結束的戰爭中。

在梁國從軍幾年,他因著天生的一把子力氣,立了兩次戰功,也做上了個小小的百夫長,身邊計程車兵換了一茬又一茬,唯有他活了下來。

戰事連年不斷,從一開始殺人驚懼得整夜不能閉眼,到了後來砍死一條鮮活的生命眼皮都不眨,他漸漸麻木了。

待到這次再從死人堆裡站起身時,他突然發覺,他是如此厭恨戰爭。

他發了瘋一般去扒著還活著的人,也不管是梁國人還是越國人,能救活的他都救了。

他把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背到山洞裡,又從死人身上搜走染了血的乾糧,出去尋止血化瘀的藥草,去山泉裡打水,硬是將這些人的傷全養好了。

本來越國兵見了他嘴裡仍是咒罵,還想拼死起身與他一戰,卻都被他鐵鉗一般有力的手臂按在地上不得動彈,再為他們上藥,喂水。

這期間他未發過一言,越國兵看他的眼神卻由仇恨變為疑惑,又由疑惑變得平和,最終化為了感激與欽佩,這裡面就有起初罵得最狠最髒的李二奎。

梁國兵也不明白趙雪橋身為梁人,為何要對越人施以援手,卻最終被他一席話說得心服口服。

待他們傷快好了,趙雪橋同他們說,我們都是一個修羅場裡爬出來的惡鬼,重返人世,我不願再回去重複日復一日的行軍,殺戮。

待你們傷好了,若願意跟我走的,我們便去找一處沒有硝煙的地方好好過日子,哪怕被慣上逃兵的名頭,一輩子不能回到城郡,也在所不惜。

眾人思慮了片刻,卻沒人回應趙雪橋的話,他本以為沒人會追隨他而去,然而最為粗魯的李二奎卻第一個舉手說道。

“俺服你,以後你就是俺大哥!你去哪,俺便跟到哪。這個仗老子是一天都不想再打了!”

眾人互相看了看,最終紛紛舉手,趙雪橋只是說了他們不敢說,做了他們不敢做的事,如今十幾個漢子達成了共識,臉上漸漸洋溢起重拾希望的笑容。

巧就巧在他們這些人都是些光棍,做逃兵也不會連累家裡,有幾個家中還有年邁父母的,也被趙雪橋說服。

“對父母而言,兒子能活著就是他們最大的寄望,留著性命,總有重逢的一日。”

他們一路避開大路,風餐露宿,討過飯,打過野雞野兔,也尋過幾個落腳的地方,卻因著怕被官差發現,都沒住得長久。

就這樣誤打誤撞一路直到了越國京都郊外,無意間發現了一個極為隱蔽的山寨。

寨中沒有活人,反倒是有著不少屍骨,遍佈房中、堂中,寨子中的空地上,山寨外面還有焚燒屍骸的跡象。

他們之中有個人說,他兒時家鄉發過瘟疫,就是這般景象,不過看這些人已化為了白骨,看樣子已經死了至少有一年多了。

趙雪橋看這寨子裡外陳設像是個匪寨,他讓王六下山去打聽了,說這京郊確實有夥神出鬼沒的山匪,不過已經很久沒有現身了。

趙雪橋大喜過望,這可不就是他們可以安心落腳的地方?即便是發過瘟疫,這些屍骸早就爛了個乾淨,他帶人圍著面巾,把寨子裡前人用過的東西都燒了埋了個乾淨。

十幾個男人,一齊把山寨裡外打掃了一遍,就這樣做起了“山匪”。

趙雪橋是他們當中唯一讀過幾年書的,大夥攛掇著趙雪橋給寨子取個響亮的名字,他思慮片刻定下了“棲風寨”這個名字。

為了生計,他們也劫過兩次道,卻只劫大戶不劫窮人,他們從前都是兵,手腳乾淨利索,儘量不傷人性命。

白日裡再去山中獵些肉食皮毛,夠自己吃了便拿到山下去賣,換些物資,倒也過得不愁吃喝,總比從前日日在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要好得多。

念著這容身的寨子終究是死去的那些山匪給的,趙雪橋還是給他們立了個牌位,他們兄弟就算是拜在這個堂口了。

他們兄弟數人,都是苦出身。雖然個個身上都揹著幾十條人命,卻仍是秉著軍中的規矩,不欺凌百姓,不輕易殺生。

甚至有兩個弟兄離開戰場後,一見死人就手腳發抖,覺著許是前半生殺孽太重,便自告奮勇做了廚子。

日子安逸了,李二奎此前好賭的毛病就犯了,有事沒事就愛往鼓鑼巷的賭場鑽,那裡魚龍混雜,沒人查他們身份。

也就是在那,共為賭友的胡麻子,給李二奎介紹了這單生意,說是事成之後幫他把那二十兩賭債還上就成。

李二奎啃著一塊炙野豬肉,吧唧著嘴犯著愁,王六問道:“二哥,咋辦呢?大哥發了這麼大火,咱是不是惹禍了?”

李二奎嚼了半天嘴裡這塊肉也沒嚼爛,他呸一口吐了出來,一邊剔著牙一邊說:“這野豬肉也忒柴了……哎呀俺也不知道咋辦了,依大哥而言這小娘們如今還真成個燙手山芋了。”

“若是她來頭真不小,此番被咱們綁了來她家中自是不會善罷甘休,若是天天來搜山,縱是這寨子再隱蔽,也遲早得被找到。”

“而且小娘們看見了咱們幾人的臉,咱們幾個這長相倒是掉人堆裡也找不出來,但咱大哥長得又高又魁又俊,小娘們放回去大哥不得被通緝啊?”

王六也愁得臉上擠了好幾道褶子,“那可怎麼好啊?這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李二奎摸了摸自己的絡腮鬍子喃喃自語道:“不放……依老子看最合適的就是讓小娘們給咱當嫂子,小娘子家裡就算尋過來還能把她夫婿給滅了不成?”

李二奎神秘兮兮地對王六說道:“我看大哥多半是不好意思,俺們村裡娶媳婦都是直接把新娘子往新郎屋裡一塞,嗚呼哎呀的一夜第二天小兩口包準蜜裡調油。我看今夜我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