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江恆嘶吼著求救,太子的身形驀地一頓,他猶豫片刻,剛把手放到門上,卻又在聽到楊純陽的名字時收了回去。

一直到裡面的求救聲消失,太子緊握的拳頭才鬆開。門被開啟,工師傅躬身站在門旁,奉承了幾句便請太子驗收成果。

江恆蜷著身子趴在地上,太子進來他也沒有反應。太子心中煩悶,他揮揮手讓工師傅出去。門被重新關上,他走到江恆跟前,想蹲下身去拍他,身子停在半途,復又站起來,改用腳尖踢江恆。

江恆的小腿被他踢的偏到一邊,他裸著腳,鞋襪在掙扎中已經不知被甩去了哪裡。腳趾甲已經劈了,挨在一起的兩隻腳上都是血。

江恆的臉朝下埋著,兩隻胳膊蜷縮在胸前。太子有些煩躁,他的胸腔裡像燒著一團火。他蹲下去,扶著江恆肩膀將他臉轉過來。看清臉的一瞬間,太子將手中一直抓著的摺扇丟了出去,附近能被他伸手夠到的東西也被他砸了個稀巴爛。

江恆滿臉的淚,兩隻手搭在嘴上交疊著捂著嘴,他眼睛半合,只露著眼白,很明顯已經昏迷了。

隨著翻身,交疊著捂著嘴的雙手耷拉到地上,江恆嘴裡的血還在往外流。太子將手指塞入他牙關,撐開他的嘴巴發現是舌頭被咬破了。

太子跌坐在地上,無比後悔剛才沒有進來阻止。

一切都晚了。

他最終還是帶江恆回了太子府,江恆被他抱進馬車車廂裡,他舌頭處咬破的口子不小,血水混合著唾液從嘴邊源源不斷地流出。

太子緊抱著他,將袖子塞進江恆口中,以防馬車顛簸時他無意識間將舌頭再次咬破。

到了太子府,馬車停下,管家迎上來伸手等著扶太子下車。奴僕已經在管家腳邊跪好,就等著太子踩著他下來。

太子掀開車簾,看到是太子府正門,略一停頓,開口道:“去側門。”

太子府正門是不讓妾室進的,太子後宮的女人,只有太子妃和兩個福晉能從此處出入太子府。其他的格格、妾室、通房統統只能走側門。

太監裡除了替聖人傳達聖意的管事太監,尋常進太子府的太監也只能走側門或後門。來拜訪太子的當朝官員中,五品以下不得從正門入。

江恆是沒有資格走正門的。太子也並不想為他壞了規矩。

他現在只是有監國資格,還不是聖元國的主人,他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盯著,若是壞了規矩,便會受到百官彈劾,很是麻煩。

江恆舌頭上咬傷的口子已經不流血了,不知道是袖子按壓傷口的原因還是傷口自己慢慢止住的。

太子搖晃著他,想將他喊醒,可惜江恆是昏迷,並不是睡著,晃了十來下都沒有效果。太子掀開車簾,踩著奴僕後背下了馬車,指著側門外站崗的侍衛,說道:“你,去把他抱下來。”

“是。”侍衛的手鬆開腰間佩劍,躬身走到馬車前,太子往後退,站遠了一些。侍衛抬腿邁到馬車上,掀開車簾探身進去將江恆抱下馬車。

不知怎的,看著這一幕,太子又開始不舒服,那種莫名的煩躁感又冒了出來。怎麼看都覺得侍衛抱著江恆的那雙手礙眼。

侍衛並不敢將江恆抱貼至身前,他一隻手掌在江恆後心,另一隻手撐在江恆腿彎處,與其說是抱,更像是把江恆當個物件一樣呈在雙臂間。

太子黑著臉從側門進府。管家在前面領路,將他引到妾室住的院中。

妾室和通房的地位都低,都是位份相同的幾人混住在一塊兒,沒有資格住獨立的小院。太子對楊純陽說江恆是他的小妾,管家自然是按照妾室的待遇安排。

院中跪著十餘名女子,全都身著綾羅低著頭跪迎太子。

太子視線在院中左右掃過,這裡人多得讓他皺眉。管家已經先一步立在一間屋門前,太子走過去,往裡掃了一眼,發現是大通鋪。屋子裡還算整潔,就是那一張大床上連著疊著的六條被子,實在是讓他看著憋屈。

太子選人侍寢,除了太子妃和嫡福晉、庶福晉這兩位福晉以外,其他人都是自己收拾好了,去太子的寢室侍寢。太子並不關注她們平日裡的吃穿住行,今天是他開府以來第一來妾室的住所。

侍衛捧著江恆就跟在後面,江恆的四肢和頭都向下垂著,臉上血液倒流,將臉漲成了深紅色。

太子扭頭看了眼江恆,語氣不善地揮著手:“走走走,都走,將這院子騰出來。”

江恆不是真女人,跟這群女的生活在一起,被發現是遲早的事。被發現了,就可能傳出去。無論是被楊純陽知道他不是女的,還是傳入聖人耳中自己褻玩男子都是他不想看到的。

聖人十分厭惡男風,聖元國玩小倌的人並不少,都是悄悄地來,大家盡在不言中,誰也不揭發誰。聖人到底知不知道這些,太子並不清楚,他只知道只要不擺到明面上來,那便是沒有。

更何況江恆情況特殊,他甚至稱不上男子,他是個太監。褻玩太監,還沒上位便有了昏庸行徑,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會帶來多大的麻煩。

管家湊在太子耳邊小聲說道:“殿下,這樣做怕是不妥,恐會給這位新娘招來怨懟。府中空閒的院落不少,不如您給她挑個?”

“成。”太子看著江恆,心裡十分不痛快,幾次都想把江恆從侍衛手中接過來,又覺得為這麼個玩意兒做這些,失了他太子臉面,讓人看了笑話。他可不想傳出‘太子耽於美色,行為過端’這種話。

太子大邁步往外走,管家趕緊跟著。

“選個近的。”太子說。

管家應是,腦中思索應當安排在哪個院子。

太子府佔地極大,是這主城中除了皇宮以外的第一大宅。府中院落也是極多的,只是這距離嘛……太子的意思是選個離太子寢殿近的?還是選個離這裡近的?

管家領著太子進了離這處比較近的院子,太子府丫鬟婆子很多,空院子也是每天都要清掃歸置,所以沒人住顯得冷清,卻很乾淨。

太子推開門,衝著侍衛一甩頭,侍衛心領神會將江恆小心放置到床上,然後拱手告退,趕緊走了。

幾個丫鬟從門外進來,將被褥都找出來給江恆鋪上。

管家臉上帶著笑,說道:“今日就讓這位新娘先住這裡,趕明兒個等大院子收拾好了,奴才再來接新娘過去。”

太子點點頭,讚許:“嗯,就這麼著。安排好了領本殿去,另外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私自進他的院子,包括丫鬟婆子。”

江恆是太監這個秘密,最好只有他自己知道。

“奴才領命,必當將這院子守好。”

太子好色,但不長情。這府中幾十位美人裡,有不少都是太子自己挑的,幾天工夫便失了興趣,最長的一位也就連著承寵了九天。

太子妃不是個善妒的人,事實上,她並不管這些人。抬了新人養著便是,左右鬧不到她眼前,惹不了她的厭。

府中來來去去這麼多人,這位江新娘是頭一位太子爺親自安排住處的。足見太子爺對這位美人的興致有多高。

管家留了心眼,對這位江新娘另眼相待。

江恆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了。他的喉嚨很疼,從喉嚨到胃都是疼的。他口裡很乾,沒有津液,連想咽口口水都做不到。

江恆忍著頭疼撐著身子坐起來,身上蓋著的棉被滑到腰間,他四下望去,雖然天黑看不清,但是已經可以肯定不在春風樓了。

春風樓內有淡香,夜間將門窗關得再緊,也能聽到隱隱約約的調笑聲。屋子裡也沒有棉被,而是顏色豔麗的綢緞被。

江恆挪著腿摸索著下床,腰間一緊,這才發現自己腰上還圈著一條胳膊。他僵在原位,慢慢轉過上半身,夜色下認出躺在自己身邊摟著自己腰身的人是太子。

江恆的手顫抖著伸向太子的脖子……

江恆雙手圈在太子脖子上,他定定心神慢慢用力。可是他渾身都在抖,眼淚滑過臉頰的時候,溫度燙得驚人,就像從眼裡流出來的不是眼淚而是岩漿。

江恆被灌下那害人的藥,昏迷一整天沒吃沒喝,看到太子後情緒波動極大,饒是他憤怒到了極點,恨不能立刻將太子掐死,但他的身體卻支撐不住了。

他號哭著質問為什麼,可是耳朵裡只聽見自己哭的嗚嗚咽咽之聲……他發不出聲音,發不出怒吼,整個人如墜冰窖一般遍體生寒。

他不是窮苦出身,他沒有受過什麼罪。就算稱不上金枝玉葉,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江家小少爺。不知道到底是造了什麼孽,重活一世處處受苦,身體不全,如今又成了殘廢。

江恆身子抖個不停,他不知道困在這副身軀裡,死後爹孃還能不能認出他,死後是不是會變成啞巴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種事要落在我身上!!為什麼我要經歷這些……

江恆雙手掐在太子脖子上,跪伏在床上大哭。他的哭聲斷斷續續,就連嗚咽之聲也難以發全。

有什麼在心中坍塌,江恆收回手,身子蜷縮成一團。他眼睛看到了太子隨意丟在枕頭邊的髮帶,他伸手將髮帶拽過來,一點一點挪到床下。

太子府雕樑畫棟,房屋設計也是高棚亮瓦,橫樑很高,江恆夠不到。

他全身發虛,連踩凳子的氣力也沒有。他走到窗前,想將窗戶推開,將髮帶繞過窗欞,就這樣將自己吊死。

可是,推不開。

江恆順著牆體滑坐在地上,他雙眼空洞,木然地看著這偌大的屋子。

他蹣跚著起身,踉蹌走向太師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