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沉沉如鐵。
冷,寒徹心骨。
猛地什麼扎入心,搗碎了渾渾噩噩的夢,向牧遠驚厥中睜開眼。
哈。
一口重呼吸。
目及天空,深雲沉沉,鮮紅如血,莫緣由的壓得向牧遠喘不過氣來。
閉目調息適應間,周身冰冷仍舊不減,手腳漸漸僵麻。
怪異上頭,向牧遠側頭定睛瞧,竟不想自已正漂浮在大片寒氣森森的光河上。
驚覺而起的向牧遠,環顧蒼茫四下無果,又低頭小心翼翼地捧起光河裡的水,遊動的光亮,似有魚蟲的形態,卻透著冰霜的寒冷,縷縷寒氣襲來,嚇得他當即將它撒回光河中。
黃泉路上多冷清。
驀地,這麼句話出現在腦海裡。
我死了?!
在全身上下摸索個遍,所感知到的,卻與這樣的念頭相悖逆。
不停地摩挲著雙臂,向牧遠赤腳捏步在光河上,凍得像瑟瑟發抖的寒號鳥;不知走了多久,腳下的光河漸漸乾涸,顯露出了黑亮亮的一片廣袤土地。
剛一腳踏上前方,倏地滾燙感從腳底傳來,向牧遠如兔子般應激地跳回了冰冷的光河裡。
光河的寒氣緩解了腳底板上的灼燙感,可隨之而來地刺骨寒,又凍得他雙腳直跺;冷與熱交織間的煎熬,糾做向牧遠此時的躊躇不前。
這到底什麼鬼地方?!
極目眺望,向牧遠焦急地搜尋著可容身喘息的地方,突然,東面一片粼粼碧光的湖澤勾住了他的目光。
只見湖澤四周岸草青青,隱見蟲蝶飛舞,向牧遠大喜,心想那定是個安全落腳地。
燃起了希望的向牧遠,剋制住心裡的恐懼,卯足勁頭,全力奔去。
不知何時起,四周的風變得燥熱不堪,如鋒利的刀刃劃在身上,生生作疼。
高溫灼燙,他一雙腳丫子上燎泡遍佈,血肉模糊,幾次痛得欲停歇,向牧遠都咬緊牙關挺著,雙眼死死盯著前方生機處。
生死一線。
盯住它快跑,快!
萬萬不能停,不能停!
很近了!
腳好疼!
全身像快散架了,骨頭碾碎般疼!
忍耐,再忍耐一會兒!
快到了,快到了!
要到了……
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可不料腳下未留神,被什麼堅硬的東西絆了下,崴住的向牧遠整個人便重撲在地。
油滾般的痛感在全身蔓延開,痛得向牧遠牙關打顫,四肢抽搐;加之體力透支過度,此時向牧遠已經無力再站起來,痛苦的像只掙扎中的小蟲。
痛汗涔涔的他昂首望向生機處,不過常人的幾步而已,近在咫尺卻要眼睜睜放棄,他不甘心,著實不甘心。
就差一點點,一點點。
爬過去,快!
強撐著即將潰散殆盡的意志,向牧遠咬緊牙關猛再發力,十指緊摳入地上熱油般滾燙的泥,藉著力,一點一點向前方爬去。
短短一口茶的時間,好似用盡了畢生的氣力,他如燒肉丸子,在忍受過熱油的煎炸烹煮後,向牧遠終於翻進了前方青草地。
一線之隔,天地截然不同!
如軟蟹般仰躺在地上,向牧遠渾身不住地抽抖著,大口大口地平復著呼吸。
稍加休整,側過頭,映入眼簾的是詭異。
湖澤上,有東西在動!
一塊通體紫黑的巨石在動!
由遠及近,巨石彷彿活物般不斷變幻著位置,朝向牧遠這頭靠近;石身間雋刻著筆力遒勁的字,被湖澤中迸發出的道道雷光洗滌著,華光溢彩。
睜著虛晃的眼睛,看了許久,他才認出上面的幾個字,上面赫然寫著:
皓鑭太渺界。
倏地,向牧遠思緒如沸水。
中夢魘了嗎?
他不是做了活祭品,獻祭給山神嗎?
之後呢?
腦子裡一片胡亂,向牧遠努力地重組著那些分崩離析的記憶碎片。
想起來了。
雲,發光的雲!!
還有那從光雲傳出的怪聲。
什麼來著,什麼神通什麼造化,什麼鑑來著?
對了,啟靈鑑慧!!
一個個記憶片段在腦海中飛速拼湊著,回溯著。
阿爹!
猛的想到自已的阿爹,向牧遠心神徹底大亂。
阿爹被寨子裡的人害了!!
腦子裡定格的畫面,是阿爹滿面血汙的樣子,向牧遠越回憶的深,越感到害怕!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阿爹的屍首去哪兒了?!
當下所處,死寂沉沉,毫無線索。
詭異感在心中無限放大,最後,無度的揣測又回到了原點。
難道,難道自已真的死了,此刻正身在幽冥之中?!
不可能!
人死了怎麼還會有知覺?!
一定是夢魘!!
想著間便一巴掌打在自已臉上,那肉疼感如火燒。
猜想皆不對,可是處境過分離奇!
亂神亂智間,向牧遠連忙閉上眼睛,心想或許睜開眼睛一切便會恢復原狀;可他不曾料,諸多怪異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急劇惡化著。
快破膛而出的心跳,愈發急促的呼吸,那股難受勁彷彿是誰狠掐著他的脖子,一點點奪走他的生息。
抵不過過重窒息感的折磨,向牧遠不由地蜷縮著身體,像哮喘發作般摳著脖子,粗氣猛竄,面上冷汗涔涔,身體也不自覺地抽搐起來,越來越不受自我控制。
“有——有人嗎?有人嗎,救救我!!”
求生是人的本能,微弱的呼救如永夜中被吞沒的星光,漸漸暗淡,消散,最後變成一種幾近滅頂的絕望。
死亡氣息在靠近,被絕望貫穿的向牧遠漸漸意識到,這詭異之境根本沒有人的存在痕跡。
“泥娃娃~”
突然間,靜謐中響起陣空靈的歌聲。
誰,誰在唱歌?
絕望中浮上這麼一聲心問,可轉而復來的死寂,希望又瞬間消滅殆盡。
根本沒人,聽到的,不過是臨死前一抹加劇恐懼的幻音作祟罷了。
然片刻沉寂,那中斷的歌聲,再次襲來:
泥娃娃~泥娃娃~
一個泥娃娃~
也有那鼻子,
也有那嘴巴,
嘴巴不說話~
她是個假娃娃,
不是個真娃娃~
她沒有親愛的媽媽,
也沒有爸爸~
......
歌聲,越來越近!
意識漸漸模糊的向牧遠,張著嘴,卻無力再呼救。
此時在向牧遠幾寸開外的青草地上,忽然迸發出一團紫光;華光隱去,一個小女娃出現在眼前。
睜著虛晃泛白的眼,在意識崩潰前,一臉醬紫色的向牧遠虛虛地喚上對方。
“救……救我……”
“總算找到你了。”
靜看了片刻,小女娃空手一抓便多出顆碧光閃閃的珠子,被小女娃捏碎後化出道青華,幽幽飛入向牧遠微弱的鼻息中。
吸入青華,立馬有股舒暢的力量湧進身體,如久旱大地突逢甘霖,傳遞著生的活力,滋潤了枯萎神魂;隨著汲取量增多,先前的死亡徵兆消失不見,臉色也慢慢地顯出了紅潤。
那是種說不出的美妙感,從裡到外的煥發新生。
神回識凝,當向牧遠看清自已救命恩人的一瞬,思緒又添匪夷所思!
眼前的小女娃雖然面貌與人相仿,可木訥的表情,在和她那雙空洞無瞳之眼對碰上的那一刻起,一切已經遠超向牧遠的認知。
救助他的竟,竟是個——
泥娃娃!!
“感覺如何?!”
或許這泥娃娃不出聲尚可接受,可如今開口與人語,那無疑是驚世駭俗的!
驚懼翻騰心中,力氣恢復的向牧遠連滾帶爬地朝後縮了幾寸,恫嚇至深地和這具泥娃娃對峙起來。
“你——你是什麼鬼東西?!”
泥娃娃未答,只是瞪著黑漆漆空瞳眼“咯咯咯”地笑,或許少了人的表情緩和,這笑聲聽得人心裡直發毛。
“走開,走啊,離我遠點!!”
“我沒動啊,咯咯咯咯咯。”
“滾!!”
向牧遠急朝後退避幾寸,面色皆是惶恐。
“你,你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鬼東西?!咯咯咯咯咯,我乃神侍絳露座下靈僕,娃娃,也是你的修煉引渡使。”
收止笑聲,娃娃直入正題。
“向牧遠,引渡收錄自過去世,靈籍字號丙五七二,大盛四十三年生,年十七,銀州大通郡餘家寨人士;歡迎你進入皓鑭太渺界,開啟修靈之旅。”
過去世?
靈籍?
皓鑭太渺界?
修靈之旅?!
幾個超出常理的詞語,徹底把向牧遠打懵了。
思緒卡死片刻,感覺無比荒誕的向牧遠卯足膽氣,威脅上:
“定是你這傢伙在暗中搞鬼對吧?!小泥人,我管你是神是魔,是妖是鬼,若不想被我搗成堆爛泥巴,趕緊送我回去!”
“小兄弟,飆大話前,先掂量掂量自已幾斤幾兩。作為引渡使,我的職責是安全護送你至玄心鎮,指導你基礎的法門修煉,至於其他的,娃娃恕難從命。時間不多,我們得啟程出發了。”
話落,娃娃轉身衝著湖澤伸出小手,極快地掐出一連串手訣,四周突然湧聚出許多月白的光絲,直奔湖心而去。
懸石碑文下方,平靜的湖水似乎受到什麼力量操控,如沸水般瘋狂向湖面外翻湧;放眼望去,炸開的湖面下,似乎有什麼東西正躍躍欲出。
緊張在狂飆中,突然湖上炸起千層浪花,錯愕間,一聲破空嘶吼隨碧光直衝天雲,貫天裂地!
水霧消散,當向牧遠看清那湖中的異物,周身沐浴著雷光,張牙舞爪地盤旋在空中,整個人如剔了骨般軟坐在地。
他曾畫過這樣的東西無數次。
然此刻活物就在眼前,向牧遠深刻意識到,什麼叫畫虎畫皮難畫骨。
龍,一條吞雲吐霧,青光湛湛的巨龍!!
望著咆哮不止的巨龍,娃娃只比劃了個手勢,那隻龐然大物便安靜下來。
“蠻疆這地方靈壓過強,不適合新人久留,須儘快隨我前往玄心鎮方可保命。”
一個泥娃娃,在說話。
一條巨龍,在空中緩緩盤繞身軀,俯視著渺小的他。
向牧遠能做出的回應,便是撒丫子的跑,逃!
不過三兩步,身上突然出現了道道紫光,將他的手腳緊緊束縛住。
一個直挺挺的倒栽蔥,向牧遠重摔在地。
“真固執呀你。”
“放開我,放開我!!求求你了小神仙,放我走好不好,放我回去!!”
“沒可能。”
冷冰冰地回了句,娃娃朝空中待命的巨龍做個了手勢,它立馬俯下頭伸入湖中長吸了一口水,片刻後猛揚龍首,巨大的水柱便朝娃娃和向牧遠方向急速噴來。
原以為是自已的聒噪激怒了泥娃娃,向牧遠下意識地抬起手遮擋躲閃,可片刻後再睜開眼,他和娃娃已經身處一個巨大的水泡中。
“你,你會妖術!”
“我又變妖了?無所謂了,瞧把你嚇得。”
娃娃話裡多有歎服,可表情卻是始終如一。
試圖打破水泡遁逃無果,向牧遠此時像個驚懼過度的孩子,憋著聲氣央求到娃娃。
“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你一定是抓錯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放我回去吧小神仙!”
“是不是,你我說了都不算。站穩了。”
“我說了不去,不去!”
盯著崩潰至極的向牧遠,娃娃突然死目一斜,呵斥上。
“安靜。”
猛一怔,向牧遠抖縮在一角,不敢出聲。
“不想死,就乖乖聽話。若你一意孤行——”
向牧遠心突然似什麼一把捏住,豎直了耳朵,等待著娃娃給予的後話。
“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