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冷漠的女人

告訴同代的熟人自己在花店工作時，很多人都會喧鬧著向我投來羨慕的眼神。

不過真正從事花店工作的我卻不覺得這有多麼光鮮亮麗。

打個比方的話，也許就像是提到麵包工廠時會想起在揉麵團的老爺爺一樣。

不過為了不去破壞別人的幻想，那種時候我都是哈哈一笑糊弄過去。

我現在工作的這間小而整潔的花店店名叫做“花盛舞”，在本地可以算是小有名氣。

工資差強人意，會發獎金，可以申請帶薪休假，加班大概一週加個一次，而且離家也很近。

如果不是我不喜歡花，這裡簡直就是完美的工作環境。

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的人肯定不多，我也是東奔西走四處尋找，最後停在了這裡。

就像在動物園工作的人喜歡登山不是什麼怪事，社會大抵也是這樣子拼湊而成的吧！

作為花店正式員工的我嘗試著尋找藉口。

上午十點是一起給花澆水的時間，在我剛來工作時好像聽說過這是因為陽光什麼的。

不過對花沒什麼興趣的我聽完馬上就忘了。

“芷瑤今天也很冷漠呢。”

“白芸小姐，你今天也很火熱啊”

“誒？哪有，難道是發燒了？”

“不是，我指的是髮色”

她赤紅色的頭髮隨著澆水的動作“嘩啦啦啦”地搖起來。

我到現在還是不太適應高大的她拿著那麼小的水壺走來走去的樣子。

她的耳環反射著陽光，讓我聯想到從雲朵中窺見的太陽。

謝白芸，比我早來這裡的前輩。

她今年大概是，三十二歲吧！聽說她本來好像是想成為一名歌手的，但在三十歲時就放棄了，順勢回了老家。

這頭鮮豔的紅髮好像也是她往日的遺留，看起來顏色已經淡了很多，真想知道她原來的髮色是什麼樣的。

“花明明這麼好看，你到底討厭它們哪裡呢？”

“明明只是一朵不依靠別人的力量就無法存活下去的花，卻只因為好看就能受到眾人追捧。”

對著白色的花朵傾斜水壺，讓裡面的水“嘩啦啦”流下。

不能給花澆太多水，所以澆到土壤溼潤的程度就停下了。花這種東西嬌弱得不行，真是拿它沒辦法。

“丟在路邊的話，這種花肯定不到兩三天就枯萎凋謝了。”

我用周圍聽不到的聲音悄悄說著，畢竟被人聽到花店的店員說這種話可不太好。

“明明你也姓花，卻為何不喜歡花呢。”

“這又有什麼關係，姓是跟隨爸爸的，而花是我在長大的過程中變得討厭了。”

花芷瑤……

和白芸小姐說的一樣，我的姓也是花，我來這裡面試的時候也是馬上就被吐槽了，甚至錄用我的原因也是這個。

你簡直就是為了花店工作而生的！

店長好像也很喜歡我的名字，對我格外地照顧，僅僅是在最初的半年裡。

熱情果然是會暴露的吧，眼神無光肯定更是容易讓人察覺。

但因為我把工作都好好地完成了，店長也沒有多說什麼。

我總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麼膜包裹住了一樣。

“還有，白芸小姐，你又忘了工作時應當說的敬語了哦。”

“哈？哎呀不好，要挨店長打了。”

“看來離接待客人還差的遠呢。”

“啊？什麼意思，我這樣到底哪裡不行啦！”

“我先去休息了。”

“喂！給我等著！”背後傳來的怒喝讓我有點害怕。

這肯定不是該在花店發出的聲音吧，也許她更適合去餐館或搬家公司工作。

我聳著肩走上樓梯。

“到底還要我說多少遍！”

哎呀！

剛想進休息室，這次又傳來了不一樣的怒聲，我停下了腳步。

“有不懂的地方我們會教你，剛剛工作做錯點事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請你至少好好記住我教過你的東西。這樣不斷地犯同一個錯誤，我實在是不能放過你了，你真的有用心在工作嗎？”

輕輕地開啟門往裡面看了一眼，好像是副店長正在教訓新人。

唉！雖然已經不用看下去也知道是新人的錯了。

低著頭不斷道歉的人我記得是，上週剛進來打工的周阿姨，她大概是和我媽媽一個歲數，但總給人一種不可靠的印象。

我屏住呼吸，悄悄走進休息室，和正在說教的副店長對上了視線。

而周阿姨還是低著頭盯著地板。

“做筆記也好，什麼都好，總之你要有認真地去工作學習的意識，總是等別人幫你的話無論過多久都不會記住的。”

“對不起，對不起。”

周阿姨對著年紀比她小的副店長不斷地道歉，低頭走出了休息室。

我吸了一口盒裝飲料，默默地吃著麵包，聽副店長一邊嘆氣一邊發牢騷。

“為什麼她就是不懂呢……”

“吸溜吸溜～”

好像在用吸吸管的聲音回應她一樣。

“明明不是什麼很難的事情，雖然我能理解上了年紀學東西慢，但那副樣子的話……唉！”

“咀嚼咀嚼～”

“芷瑤小姐怎麼看？”

“誒？我？”

“嗯，周姐要是記性實在太差的話，我在考慮要不要換別的人來幫忙了。”

副店長按著太陽穴，一副苦惱的樣子，我還在用舌頭玩著麵包裡的餡。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工作不就是那樣的嘛！”

工作本來就會有人事變動。

能力不足的人會被淘汰，聰明能幹的人又會考慮跳槽。有人犯了錯誤就會被解僱，回想起來自己也見證了不少人員更替了。

想做的事情不斷被不得不做的事情壓垮。

只有淡泊的人會在同一個地方一直漂游吧！

我既不想去為難辭職的人，也沒打算肯定選擇留下來的我們這些人。

“芷瑤小姐想和什麼樣的人一起工作呢？”

“願意替我工作的人。”

“確實”

在這裡幾年下來，副店長看起來瘦了不少。

也許是這樣對人傾注感情的工作讓她疲憊不堪了吧！

白頭髮也變多了，工作的勞累更是讓她經常對人發火，曾經愛穿的短裙也在最近換成了能遮住膝蓋的長裙。

既不會搞出問題也不會去解決問題的我，沒什麼和副店長談話的機會，不過我能夠看得出來副店長的變化很緩慢，也知道這是不會停止的。

“我真是個糟糕的前輩。”

“為什麼要這麼說？”

“因為我只會對人說那種話，她又不是隻會工作的機器人。明明我可以說得再溫柔一點的，你也有這麼想吧？”

副店長好像相當的苦惱，去傷害別人的話自己也會受傷，真是美妙的平等。

“如果聽不下去的話，她就會辭職了吧……”

“……芷瑤小姐真的是，太過冷漠了吧！”

是在好的意義上，店長嘆了口氣，補充了這麼一句。

已經是今天第二次被人說冷漠了，怎麼回事，工作欺凌？

“要不還是去和店長談一談吧！”

我背靠牆壁，盯著天花板思考接下來要做的事。

真辛苦呀！說著，我吃完了午飯，已經想不起來是什麼味道了。

“啊對了，芷瑤小姐。今天可能需要稍微加一下班，可以嗎？”

“好的，沒問題。”

“幫大忙了，不過偶爾拒絕一下也可以哦。”

“反正回家也無事可做。”

這時我突然想到了婉玲。

今天早上我給了她鑰匙和30元錢，然後一起出門了。

雖然說起來好像是關係很好的姐妹一樣，但因為方向不一樣所以我們馬上就分開走了。

婉玲現在大概還在學校裡像鬼一樣上著課吧！

說起來，她搬到我家的話去學校的路也不同了吧？算了，她應該能搞定吧，不管了。

“那我可以再順便拜託你一件事嗎？”

副店長雙手合十，一臉歉意地看著我。

“希望你今天能跟在周姐身邊，教一下她工作的事。”

“誒？但是今天不是有高希小姐去幫她了嗎？”

帶新人的工作一直都是交給已經在這裡待了十年以上的老員工高希小姐負責的，周阿姨也不例外。

“今天早上高希小姐就來跟我說她教不下去了，教多少遍也記不住。反而增加多餘的工作，自己先要頂不住了，所以我就來找你了。”

……看來她是例外。

“而且高希小姐雖然能幹，但是說話特別刻薄對吧？她那個說話方式我也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

年紀比高希小姐還要小的副店長尷尬地笑了笑。

“但是，為什麼是我？雖然我也在這工作兩年了，但是還有很多不熟練的事情，拜託其他人會更好吧？”

“你想想還有其他人嗎？”

“……白芸小姐？”

“那樣周姐太可憐了吧！”

想想也是，我們兩個人一起笑了起來。

“芷瑤小姐的話，肯定不會傷害到別人。”

“我看起來有那麼溫柔嗎？”

“嗯……看不出來呢，硬要說的話，只能看得出輕浮。”

“原來如此”

完全不理解。

副店長饒有興致地看著歪頭思考的我。

“雖然溫柔也很重要，但是芷瑤小姐有著能夠成為別人依靠的寬大胸懷。仔細想想，你有討厭過別人嗎？”

她這說得好像我是機器人還是什麼一樣，就算是我也有過討厭某個人的……有過嗎？說起來討厭又是什麼，和嫌棄有區別嘛？

“這一點是很重要的哦，而且，也是個非常好的優點。”

“那副店長呢？有討厭的人嗎？”

“那當然是有，比如，這個……”

副店長把手放到下巴做了個摸鬍子的動作。

是偶爾來店裡的老闆吧？原來是這樣，從立場上來說確實是經常被抱怨，副店長也是懷恨在心吧！

這麼說來，我確實沒有試過像這樣把一個人分到討厭的一類裡面。

但並不意味著我缺乏喜歡這種感情，應該、大概、不是。

只是沒這樣的經驗而已。

副店長溫柔地看著開始沉思的我。

“放心吧，我很喜歡芷瑤小姐哦。”

“非常感謝，我也喜歡副店長。”

我說完才感覺到有點不對勁，沒有、有、果然還是沒有。

也許副店長也和我想到了一塊兒，微妙地間隔了一段時間後，她害羞地笑了起來。

之後，我按照吩咐過去教周阿姨工作的事。

按照自己的工作經驗，教她使用Excel、訂貨和取貨。

然後還有從市場送來的花的檢點和檢查表的填寫等等。

雖然不是什麼需要技術的工作，周阿姨卻不斷地受挫，然後每次都對我道歉。

看她這麼努力地記著筆記，我放慢了解說的速度，結果工作沒完成，被高希小姐罵了一頓。

周阿姨不斷地對被她連累的我低頭道歉，我漠不關心地看著她的腦袋，不禁想到，如果有專門道歉的工作的話那肯定是她的天職吧！

每個人的記憶能力都是不一樣的，我也說不上是好的那邊。

我既沒有為自己工作感到自豪，也沒覺得這份工作有什麼特殊價值，總之只要日子還能過得下去，怎麼樣都無所謂。

“放輕鬆點嘛，實在不行去公園偷偷摘兩朵也一樣的啦，花什麼的。”

這句話好像被高希小姐聽到了，她又開始了一頓狂轟濫炸。

我糊弄著往後退去，看了一眼周阿姨，她正一副被嚇到的樣子盯著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