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延疏咂吧了咂吧嘴,扯了手邊帕子慢慢擦手,語聲不疾不徐。
“二姐想跟故淵府王氏親上加親,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才說動王宗子和她婆母,才動心思想將王氏嫡女嫁過來。”
“原本你我都還沒有成親的打算,也沒瞧上什麼合心意的姑娘,可如今王宗主看中你了,想要你做他女婿,偏大哥對這門親事,也覺得無可挑剔。”
“就這種情況下,你已經自身難保了,這門親事啊,我看你就是拖不了多久,早晚得低頭。”
“我啊,趁現在不晚,吸取你的教訓,不得趕緊替自己打算打算?”
尹延修呵笑眯眼,“所以?”
尹延疏嘿嘿一笑,指了指垂簾外頭。
“那個,我替自己找的通房丫鬟。”
尹延修唇角隱隱抽搐了一下,滿眼匪夷所思地看著他。
“你腦子被驢踢了?一個通房丫鬟能當什麼用處?你指望身邊多個通房,就能抵擋被亂點鴛鴦譜?”
更別說這個通房丫鬟,竟然還要到了主院去,從大哥大嫂眼皮子底下挖過來的。
尹延修眉心一擰,“我不明白你。”
兄弟二人相依為命這麼多年。
他是第一次不明白尹延疏的腦子,是怎麼成漿糊的?
尹延疏嘖了一聲,微微傾身靠過去,壓低聲調說道。
“原本我沒想到這招,但是這個叫紫菱的侍婢,昨晚宴後,主動找到了我院子來。”
尹延修濃厲的劍眉蹙的更緊,陰聲慢語。
“心思不純的,就更不能留了。”
尹延疏點點頭,“你先聽我說。”
“她是府裡家生子,她爹孃,一個在東外府做管事,一個在內府做管事,就這一個女兒,難免生出往上攀的心思,想讓自己閨女翻身做主子。”
“如今大哥和五弟都已妻室穩定,看先前那個謹綿的例子就知道,老夫人那邊,也不能容許他們身邊有這種心思不純之人。”
“這個侍婢倒是有幾分主見,直到在大哥和五弟那兒都不可能出頭,主意就打到了我這裡。”
畢竟府裡頭老宗主庶出的兩位公子,尹老夫人從來是不管不問的。
紫菱昨晚說的是,只想在他院子裡尋個棲身之地,糊弄過父母那關,不曾奢望更多,請他相助她一把,日後做牛做馬報答他。
尹延疏對此其實是無甚感覺得。
一個侍婢,他能指望她怎麼報答他?
他是個喜歡做人情的人,但也並不是每份人情都值得他做。
“不過,她一來,我就突然靈光一現了。”
尹延修,“……”
尹延疏無視他清冷難看的臉色,牽唇笑呵呵說道:
“你想,我這會兒要是多出個通房丫頭來,還是府裡頭出身算不錯的,且從主院出來的。”
“唉!那回頭大哥再要逼我跟人相看,或者遇上我不待見的親事,我私底下委婉的跟那姑娘提了提,這個‘通房’是不是還有那麼一點兒作用?”
尹延修眼神幽冷,表情難得十分複雜。
在尹延疏一臉‘我是不是很機智’的神情下,他薄唇動了動,冷冰冰吐出一句毫無感情地評價。
“你真是抽瘋。”
他不想跟這個蠢貨同桌用膳,乾脆站起身,提腳就走。
尹延疏看著他冷漠無情的背影,頓時嘖了一聲。
“唉!你晚膳我讓人提這兒了,你回去可沒飯吃我告訴你!”
尹延修充耳不聞,腳步不停的掀簾子走出堂屋。
紫菱還守在廊下,見他出來,慌忙垂頭見禮。
“四公子慢走。”
尹延修立住腳,面無表情地臉上眼神幽冷,淡淡垂著眼看她。
那有如實質的冰冷目光直直壓在頭上。
紫菱頭垂的更低了,下意識就屏住了呼吸。
尹四公子是府裡頭,最喜怒無常,還陰邪無情的人。
被他這麼盯一眼,是個人都要起一身的寒戾,晚上不做噩夢都算是膽子大了。
這也是為什麼,紫菱敢求到尹延疏面前,卻絕對不敢去招惹尹延修。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牙關止不住要打顫之際,立在面前的人總算是收回了目光,提腳不疾不徐地離開了。
好半晌,紫菱才敢抬眼看向院外。
那道黑衣凜冽的身影,只餘一片衣角在院門邊掃過。
她悄然舒了口氣,劫後餘生般,嚥了口唾沫。
就這幾秒鐘的威壓,不需要尹延修再開口說半個字,她都已經明白了這種死亡凝視下的威脅。
還好,還好她從未想過謀害三公子。
自然,日後也不敢。
離開尹延疏的院子。
尹延修面色清寒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徑直無視院子裡多出來的幾個下人,掀簾子進了屋。
沒人敢隨便在四公子眼前亂晃,屋裡倒還算清靜。
他在正位落座,沉著臉思量了半晌,覺得方才尹延疏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其實跟故淵府那位王姑娘的親事,倘若他執意不應,依照長兄的為人,也一定不會逼他。
但他並不是很想讓長兄和二姐失望。
畢竟,這個世上會為他著想的人,並不多。
——
夜幕降臨。
主院這邊,院子裡石燈通明。
用過晚膳後,尹延君讓人在院中擺了兩張藤椅一張圓桌,放了些瓜果茶點,陪著陶邀在院子裡乘涼。
兩人一左一右躺在藤椅上,看著天幕星河璀璨,耳邊是夏蟲知鳴不斷,夜風拂過溫涼舒適。
陶邀忍不住眯著眼喟嘆一聲。
她覺得自己,彷彿已經許久許久,沒享受過這份清透靜謐的小愜意了。
尹延君聽見這聲愜意喟嘆,偏過頭看去,瞧見她嬌軀捲縮在藤編搖椅上,內勾外翹的清媚眼眸淺淺眯起,活像是隻偷懶的貓兒。
他端起手邊兒茶盞,胸膛震顫出一聲笑。
“好似許久沒陪夫人出去透透氣了,這些月你憋在屋子裡,也是很辛苦,不如明日,我帶夫人進山去散散心?”
進山?
陶邀懶眯的眼瞼微眨,繼而側臉看向他,唇角淺翹語聲輕快地問道。
“宗主還記不記得,去年好似也是七月裡,帶我進山夜獵,去看崖坡流螢。”
尹延君聽言,端著茶盞的手微頓,挑眉低笑斜睨向她。
“夫人不說,我卻是忘了,我竟有這麼久,沒去過那裡。”
要知道過去,在沒有陶邀那時,他時不時都會有些煩心事,就會常去那裡獨坐一夜。
兩人四目相對,月色彷彿在她烏澈的桃花眸中印淌了一池澄明流波。
她盈盈淺笑的眉眼,看得他心頭柔軟動容。
不知覺間,他語聲溫柔的問出了口。
“想不想去?”
陶邀掩不住絲絲詫異,歪頭細聲問道。
“現在?”
尹延君被她嬌憨的樣子逗笑,興致突如其來地洶湧,隨手撂下茶盞,起身牽住她的手。
“現在,夜色澄明,正合適。”
陶邀被他牽著手,也不自覺地跟著站起身。
盯著他看了幾秒,也不由得彎眸笑了,挽住他手臂輕笑嬌語。
“也是,總比白日裡豔陽高照曬著人好。”
於是,等錦俏鋪好床從主屋出來時,院子裡兩張藤椅空蕩蕩的,已經不見了兩位主子的身影。
都已經為人父母的夫妻倆,活像是兩個貪玩兒的孩子。
趁夜潛出府邸,悄入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