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邀看他這氣定神閒地笑,頓時沒好氣的嗔了他一眼。

“你真不懂嗎?”

尹延君笑而不語,默默夾了口菜吃。

陶邀抿抿唇,用箸子沾了些湯水,在桌面上寫下一個‘聶’字,語聲慢條斯理。

“人家江南府是書香門第,世代子孫飽受文墨薰陶,各個滿腹經綸,那些因不服族制執意要入仕為官的人分離出來,是為了圖謀更輝煌榮華的前程。”

“在朝為官者,不提有幾個姓聶的是江南府族人,整個聶氏堪稱桃李滿天下,就是那些異姓官員,曾在江南府求學的,就大有人在吧?”

“聶氏祖先留下的族制,重點是一個‘淡泊名利,墨守成規’,於他們的子孫後代來說,是捆綁人家羽翼的枷鎖,寒窗苦讀之人最好的出路,便是做官,做輔佐社稷的權臣。”

“人為慾望而生,人家追求自己的錦繡前程,那沒有錯呀。”

“但是聶宗主卻執意堅守祖宗舊制,這才令聶氏根系分散,外強中乾。”

“可你清麗府呢?”

她又寫下一個‘尹’字,重點圈了圈,而後掀睫同尹延君對視。

“醫傳世宗,族內累世醫書高深莫測,豈是任意一個識字的人就能全部參透的?”

“你那些族親叔伯,自識字起就習醫,他們的醫術尚且還不及你呢。”

“他們從宗族內鬧分歧,離開了宗族,又能得到什麼?”

“你見過這天底下哪幾個醫術不是最精湛的大夫,自立門戶,能混出個大名堂的?”

“雲遊義診的日子,不苦嗎?”

“露天席地博個好名聲,有在族內受人榮養舒坦嗎?”

“沒了清麗府在後頭罩著他們,誰還賣他們只姓個尹的面子?”

“那簫先生多少年英才?可他脫離家門,沒了刀,是吧?你看現在江湖上誰還賣他面子?”

尹延君嘖地一聲,不認同地盯了她一眼。

陶邀鼓鼓腮,小聲嘀咕,“我打個比方而已,沒別的意思。”

“你那些世親叔伯堂兄弟,就算是他們學人家聶氏族人,入朝為官,也頂多是個御醫。”

“金氏皇帝何等吝嗇於職位升遷?人家朝堂治理社稷,分文臣武臣,何曾提過醫官?你見過哪個大富大貴的權臣,是御醫啊?”

“你那些叔伯,如今能收徒,受人敬重,不是依仗他們自己的本事,而是依仗清麗府尹氏的聲譽,清麗府的累世醫書,還有你這個定期門楣養家餬口的宗主!”

“這點子趨勢利弊都搞不明白的糊塗蛋,你讓他們鬧,讓他們走好了,我們還少些負累呢。”

尹延君看她翻白眼兒,好笑地替她夾了箸子菜。

“說痛快了?”

陶邀夾起菜塞進口中,咀嚼著沒接話。

尹延君搖搖頭,“你說的有道理,但是劍拔弩張畢竟不好,我不是說不許你那樣做,只是不希望你到那時受氣。”

“我不氣,我更擅長氣別人。”

尹延君好笑,“成,不提了,夫人若痛快了就快用膳,一會兒不是還要進山?”

“山裡有片梅林,是有主的,還是一戶採民家祖上種的,我上午派人去問過。”

“因著那一片地路遠,老一輩去世後,一直沒再有人打理過,如今都荒著,你若是要那些老梅樹,正巧還給他換了筆錢財,他樂意至極。”

陶邀心裡想著事,聞言點了點頭。

“那就快去快回,帶個懂木植的花匠老師父一起去看看,若是價錢談妥,便敲定了它。”

“今晚回來的早的話,就召集人,將那些外宅的事情,給辦了。”

尹延君沒想到她這麼雷厲風行。

他眼梢笑彎,“這麼急著跟人嗆火?”

陶邀掀睫盯他,“那是我急嗎?分明是他們急吧?再等下去,還等到那些人日日堵在府門前鬧事嗎?要鬧得人盡皆知?”

她馬車都被堵了幾回了?

再這麼下去,她都躲著不出府了麼?

尹延君略顯無奈,溫聲道:

“說了讓你好好歇幾日,你怎麼偏就總給自己找事做。”

陶邀不以為然地輕撇嘴,“你若是自己能跟那些人對峙,以為我樂意當面跟人唇槍舌戰?想想都礙眼。”

尹延君苦笑。

這事兒他自己還真辦不成。

他這次扮演的,可是個‘為妻命是從’的角色。

自然不可能明知不可為,還為之。

靠他自己,還真撇不掉那些水蛭。

他抿抿口中苦澀,端端正正替陶邀盛了碗湯,長嘆道:

“夫人辛苦,沒有夫人,我真不行。”

“有些事兒,前些年我是習以為常,也就不覺得什麼。”

“可如今有了夫人當家...”

她要計較的事兒,他自然也不能裝傻充愣。

一定是默許她,支援她的。

總歸,都是為了他們這個家。

用過午膳,夫妻倆便相攜離府。

馬車剛駛入城門,便聽見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車邊。

馬車也因此停下。

坐在車轅上的齊麟低聲稟話:

“宗主,是三公子和四公子。”

尹延疏的聲音很快傳進來,“大哥,這是要去哪兒?”

車裡,尹延君正搖著團扇替陶邀驅熱。

他手上團扇一停。

原本靠在他懷裡假寐的人兒,便緩緩坐直了腰身,一隻素手伸過來,撈走了他手裡的團扇。

這是不想讓他在別人面前落了面子。

尹延君翹著唇角輕咳一聲,正了正衣襟,掀起車窗。

車窗外,尹延疏和尹延修皆騎了匹馬。

兩人箭袖武服,馬鞍一側掛著弓箭,看樣子是要進山遊獵。

“大正午的,你們這是要進山?”

尹延疏咧嘴一笑,“閒著也是閒著,總在府裡待著也無趣,大哥也要進山?”

尹延君淡淡牽唇,“嗯,陪你大嫂去看看梅林。”

尹延疏清雋眉眼一亮,低了低身笑道。

“大嫂也在,那正巧,要麼一起吧?”

“聽說大嫂在藥園裡闢出一片地,準備要養花兒,以後要開香粉鋪子,學生意經比遊獵新鮮,大哥大嫂也帶我們倆長長見識。”

陶邀倚在車壁上,緩慢搖著的團扇停了幾秒,而後無聲失笑。

這理由真撇腳。

他們剛出來沒多久,這兩人就墜在後頭出現了。

說是巧合,她也沒那麼天真。

尹延君自然沒理由拒絕。

於是,這一行又多了兩個人。

馬車重新搖晃駛離。

尹延君重新靠過來,接過她手裡的團扇,繼續先前的伺候。

陶邀肩頭抵在他懷裡,紅唇湊近他耳畔,呵氣如蘭輕笑細語。

“你說你這兩個庶弟,先前不回來,這次倒是不走了,到底是想幹什麼?”

尹延君攬著她,淡淡牽了牽唇,與她耳鬢廝磨。

“年紀也不算小了,哪能一直在外遊蕩,回來也好,早日成家,留下替我分擔一些府中事務,我還能清閒些,多陪陪夫人。”

陶邀幽幽嗔了他一眼,扭過臉去沒再說什麼。

這個人,遇到他兄弟們的事,就給她裝傻充愣。

她倒要看看。

這兩個庶弟是不是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安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