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臥裡,陶邀已經被卸去了鳳冠霞帔。

尹延君將她小心翼翼安置在床榻上,手裡握著帕子,細緻的擦去她額上汗水和麵上妝容。

“邀邀,別怕...”

“宗主,宗主...”

她三千青絲洩如雲如霧堆在枕面上,洗盡鉛華後,那張眉目如畫的芙蓉面,在大紅嫁衣的映襯下,泛著妖冶惑人的緋紅色。

那一聲聲急促低泣的喘息。

那淚意瀲灩的琉璃桃花眸,眼尾都似印出了片片桃色,迷離而媚態。

尹延君腮頜線緊繃,心湖上波瀾洶湧震盪,握著帕子的冷白大手都抑制不住的輕顫。

潮溼微涼的指尖,觸及她腕上脈象。

下一瞬,他褐瞳幽邃暗晦,已然做下了決定。

帕子丟落在腳榻上。

大紅床幃,水浪漣漪般盪漾著,絲滑垂落。

他托起那把不盈一握的腰。

一雙玉臂迫不及待地纏上來。

他按捺著溫啞聲線,俯在她耳邊低哄。

“可能會很辛苦,你忍一忍...”

他自來憐惜她,這次恐怕不成了。

先前喂下的藥丸,是起壓制作用。

可這藥性太霸道,不洩出來,在她體內積淤,會衝傷宮底,疾根深種,再就難調養至如初完好了。

如此下九流的藥,竟敢用在他清麗府...

尹延君此生都不曾如此憎惡過一個人。

然而當下,懷裡的人泣聲痛楚煎熬,纏他纏的厲害。

他只能收斂了殺心,先顧著她。

——

日近中天,喜宴上的賓客皆酒過三巡,言笑晏晏好不熱鬧。

臨快收尾,還不見尹大宗主這新郎官現身。

尹延昳領著族中堂兄弟們穿梭在酒桌前,酒意早就上了頭。

不知道第幾次被人問及兄長,他一邊笑哈哈應付著敬了酒,一邊心緒越漸浮躁起來。

一回身,便見到一襲玄紅長衫的齊麟大步匆匆走來,伏在尹二先生身邊耳語了幾句。

尹二先生溫淡的眉眼波瀾不驚,看不出是個什麼情緒。

尹延昳眼皮子一跳,忙舉著酒杯幾步湊上前去。

“齊麟,我大哥他如何?”

齊麟轉過臉站直腰身,當著一桌貴客的面,彎起唇神態從容自若。

“夫人的藥已經送了過去,宗主正親自照顧她,片刻後便會過來,命屬下先來代他告個罪,還請諸位貴客舉杯盡興,稍等片刻。”

故淵府王宗子當先含笑接話,“應當如此,嫂夫人身子要緊,我們在這裡吃酒又正是自在,不急的什麼,千萬照顧好嫂夫人。”

當著尹二先生和尹氏子弟的面,先前還背地裡議論閒話的人,這會兒都換了副嘴臉。

一個兩個緊接著王宗子的話,笑語奉承起來。

“王宗子所言正是,這等大日子,宗主夫人最當緊。”

“對,吃喜酒我們自會盡興,叫尹宗主萬莫惦記,先照顧好新夫人。”

“尹宗主與夫人果真伉儷情深,我等只有豔羨的份兒啊,哈哈哈...”

金氏二皇子趁著氣氛好,當先舉杯,笑的溫吞斯文。

“尹二先生,聶宗子,我等敬二位一杯,恭祝清麗府與江南府,棠棣同馨,蘭桂齊芳!”

旁人見狀,紛紛舉杯效仿。

這祝詞新穎。

尹二先生端修的眉峰輕挑,難得欣賞於金氏皇族,還有個學識不錯的後輩。

於是也欣然舉杯,“借二皇子吉言,諸位,請。”

聶離風冷著臉,同樣舉杯回應。

一時間,兩桌宴席上主客齊樂,氣氛大好。

齊麟默默退了兩步,轉身離開。

一杯酒飲盡,故淵府王宗主趁人不注意,微微偏頭,小聲問坐在身邊的簫矢。

“他剛才那句祝詞,連二先生都讚一句,那話,是何意啊?”

不是他胸無點墨,祝詞他也知曉不少,只是沒聽過這兩句罷了。

簫矢撿著花生米,翻起眼簾回憶了一下,然後笑的一臉肆意,大大方方搖了搖頭。

他也沒聽懂。

王宗主咂咂嘴,心裡平衡了,轉頭去跟身邊的人低聲絮叨著拼起酒來。

有其父必有其子。

正此時,挨著聶離風坐的王宗子,也不恥下問地湊到傳聞學富五車滿腹經綸的聶宗子耳邊。

“聶宗子,敢問二皇子那句祝詞,是何意?”

書香名門的聶氏宗子,一襲白衣勝雪,坐姿端正,一副高潔出塵清濯傲然的姿態。

聞言,如玉指節掂著酒杯,半垂的眼簾一動不動,聲調低平,言簡意賅為他解惑。

“棠棣同馨,蘭桂齊芳。兄弟連枝榮共,兒孫後輩顯達。”

前一句是恭賀兩府姻親成一家。

後一句是預祝結親後的所綿兒孫顯貴出息。

學問略淺薄的王宗子,猶如醍醐灌頂,由衷的讚了一句。

“好詞!”

聶離風垂斂的眼睫微掀,徐徐抿盡杯中酒。

的確是好詞。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今日的新郎官總算姍姍來遲。

尹延君依舊是先前那身金絲滾邊繡的大紅喜服,身形頎長清挺,沿著抄手迴廊長腿闊步步履匆匆。

聶離風眼尖的瞧見他袍擺上的細微褶皺,眼瞼微不可查地眯了眯,不動聲色地跟著眾人站起身來。

“諸位,實是抱歉,尹某來晚,先自罰三杯。”

尹延君溫眉善目面含淺笑,自跟過來的尹延昳手中接過酒壺酒盞,痛快爽利地先乾為敬。

正欲再倒第二杯,故淵府王宗主忙抬手壓住他手腕。

“賢侄這是何必,大喜的日子,誰還能跟你提個罰字?快快撂了吧啊。”

王宗子緊跟著接茬,“正是,大家方才還都在體諒大哥伉儷情深呢,大哥快別如此拘禮了。”

金氏二皇子跟著掂杯起身,“尹宗主心疼夫人,自是情有可原,在座皆不是那等不通情達理之人。”

他說著溫吞一笑,舉杯道,“這一杯我飲了,全算尹宗主敬過酒,恭祝宗主與夫人鶼鰈情深,舉案齊眉,早日喜得麟兒。”

諸人被他一番搶白,忙各個起身跟著端杯,絡繹不絕地道著賀詞,先後敬了酒。

尹延君也不扭捏,依然按著先前的話,飲過三杯。

這才告了罪,同尹延昳一起離開,去了另一桌敬酒。

今日這般大喜,原本在外遊歷多年不歸家的尹三公子和尹四公子也先後趕了回來,先前正同尹延昳一起在招待宴席上的賓客。

而今見尹延君來,也紛紛拎著酒壺酒盞跟過來。

“大哥。”

“大哥。”

尹延君顧不得與兩位庶弟敘話,只淡淡頷首,帶著三人一桌一桌挨個兒敬過去。

他酒喝的快,雖然眉目印笑,但寒暄的話卻並不多,是個有眼的人都能察覺到新郎官有些心不在焉。

不過思及先前新夫人身子欠佳,尹宗主又來的匆忙,眾人又紛紛理解。

這定是心裡惦記著新夫人呢。

大喜的日子,酒過三巡的滿座賓客難得開明,誰都沒有硬拉著新郎官敘話。

尹延君很快在酒席間轉過一圈兒,轉身將酒壺和就被塞回尹延昳手裡,肅下臉交代三位兄弟。

“辛苦你們,招待好客人,我先回房,晚些時候再敘話。”

尹延昳眉心緊皺,,難掩擔憂,“大哥,大嫂她是不是...”

尹延君微搖了搖頭,輕拍他肩,低沉的聲線壓的輕忽。

“緊盯金氏皇族的人,別打草驚蛇。”

尹延昳面色一肅,微微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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