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天光微曦時,整個清麗郡主城,在喧天禮炮聲中甦醒。

尹延君一襲大紅喜服,胸前還紮了個喜慶的大綢花,端坐在高大矯健的駿馬之上,領著長長的迎親隊伍,敲鑼打鼓的出城迎親。

滿城百姓夾道歡慶。

落在他們眼裡,今日的尹大宗主,溫眉善目的雋逸面龐佈滿明朗笑意,別提多精神颯爽了。

可見對這門婚事,那是中意到了心坎兒裡。

尹延君執政以來,格外溫善寬仁,體恤民情,從不端宗主架子,那是深受百姓愛戴。

他滿意了。

那清麗郡上上下下的百姓,也便都滿意了。

這普天同慶的氣氛,令許多外地觀禮的賓客,困惑的小小聲議論著。

“怎麼聽說娶的新娘子,先前便是個外室娘子...”

耳尖的清麗府家僕,忙回過頭來,瞪著眼看那人。

“什麼外室娘子?別胡說八道!宗主夫人那是江南府聶氏的姑娘,先前送到清麗來養病,與咱們宗主日久生情,那是佳偶天成!”

外地賓客,“...可我們怎麼還聽說,新娘子原是從盛京城來的...”

一旁的清麗郡百姓紛紛不滿。

百姓甲,“聽誰胡謅?誤會!不是從盛京城來,是早前與宗主在盛京城結過緣,都說了是江南府聶氏的姑娘!”

百姓乙,“就是就是!沒看到江南府出了多少嫁妝?五十六艘樓船!!連船都留下做嫁妝了!盛京城出一個子兒了嗎?”

外地賓客險些被群起而攻之,頓時有些怯怯彷徨,躊躇道:

“可是...,我們還聽說,尹老夫人和族內長老們,怎麼對這親事還頗有異議?”

清麗府東外院負責維持秩序的學徒巡邏到此,聽見這話,鼻子一歪,沒好氣的懟他。

“誰有異議?謠言!我們師父師叔俱樂意著呢,那是雙手雙腳贊成!!”

旁邊的小師弟點頭附和,語氣重重。

“何止樂意!師父高興的下巴都笑脫臼了!”

外地賓客被瞪得縮了縮脖子,喏喏地噤了聲。

好嘛,合著全是謠言啊?

那兩個東外院學徒,哼了一聲,傲嬌的昂著下巴繼續沿街巡視,走路都帶飄的。

事實上,師父和師叔們何止是高興?

那都舉宴慶賀了!

喝多了一個個失態大笑,管不住嘴,見人就勾著脖子分享喜悅。

現在清麗府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

那五十六艘樓船的嫁妝,換算了一百二十八輛馬車。

宗主夫人她有錢啊!!

東外院八大書閣內的破舊的桌椅用具。

八個煉丹房內快要燒穿了的爐鼎和缺邊缺角的藥具。

學宿精舍內爛了許久糊了又糊的門窗。

下個雨還要漏水的屋簷,和裂了縫的牆壁。

還有他們補了又補的破爛被褥。

終於都有著落了!!

宗主夫人她有錢啊!

——

陶邀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清麗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眼裡的‘財神爺’。

她正端坐在房裡,等著她的新郎官兒來接親。

她等了將近一個時辰,直到聽見外頭鑼鼓喧天和驟然密集響起的禮炮聲。

這一個時辰,竟過的這麼快。

天光已經大亮了。

陶邀不自覺間,莞爾一笑。

屋外穀雨匆匆跑進來,腰間纏著紅腰繩,一臉的喜氣洋洋。

“來了!花轎來了!”

喜婆子忙拿著蓋頭上前,笑滋滋地將蓋頭蓋在陶邀頭頂的鳳冠上,攙扶她起身。

“夫人當心腳下,咱們這便出門了!”

春迎和滿秋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後,俱是腰間纏著紅腰繩,滿臉的喜色。

走到堂屋,蓋頭下的視線裡,便出現了一雙雲錦白的靴頭,一道清冽平淡的男聲落下來。

“我送你出門。”

喜婆在旁低聲提醒,“宗子畢竟與夫人是義兄妹,男女有別,不必親自背夫人上花轎,只需在旁引著路便行,奴婢們會扶著夫人。”

聶離風聞言蹙了蹙眉,知道又是尹延君的意思。

他不悅地撇了那喜婆一眼,淡著聲故意刁難。

“我江南嫁俗,女子出嫁日,自閨閣門到上花轎前,腳不可沾地,會沾走孃家的晦氣給夫家,怎麼,清麗如此開明,竟不講究這等嫁俗?那還要什麼弟兄送嫁?”

陶邀在蓋頭下輕輕翻了個白眼兒,正欲開口說什麼,便聽尹明霜笑盈盈接了話。

“聶宗子哪裡的話,這嫁俗自是有,不過而今這新娘子,畢竟是從我清麗出嫁的麼,踩得也是我清麗的地,沾不走孃家晦氣的。”

“這事急從權,聶宗子還是快快引我新嫂嫂上花轎吧,路程遙遠,貴客都在府裡等著呢,別再誤了吉時就不好了,您說是不是?”

聶離風唇線緊抿,黑幽幽地視線盯著新娘子的蓋頭。

見她不出聲,捏了捏拳頭,終是哼了一聲,轉身先行走出了堂屋。

陶邀被喜婆和春迎扶著隨後。

下了臺階,那雙雲錦白的靴子再次出現在蓋頭下的視線裡。

聶離風是有意放慢腳步等了等她,兩人隔著半步距離,他偏頭毫不避嫌地開口。

“你如今可是合心意了?日後若是後悔了,可別再喊我來接你,我可不來!”

陶邀瞬間拉下臉來。

就連跟在一旁的喜婆和三個丫頭,都因為這話而一臉難看。

出嫁女只有日後被休了,或者與夫家和離,才會需要孃家父兄來接回去。

孃家父兄若是不接,那這被休了的女子,便成孑然一身,無家可歸的可憐人了,走到哪裡都無依無靠,任人欺辱。

大喜的日子,什麼仇怨?非得說這種晦氣話咒人家!

聶離風可不管旁人什麼臉色。

他說罷,倒像是出了口鬱氣似的,負著手昂起下巴,呵笑一聲。

“哦~,我忘了,你這蓋頭不挑前,是不能出聲頂嘴的啊,呵呵。”

還呵呵?

陶邀兀地抬腳,一腳踢在了他小腿肚上。

不能頂嘴,還妨礙我動腳了?

聶離風被這猝不及防的一腳,踢的膝蓋一軟,險些單膝跪在了地上。

他險險站住腳,豁地回頭瞪陶邀。

“陶!邀!”

喜婆和隨行等人紛紛斂目垂首。

沒看見,什麼都沒看見...

蓋著蓋頭的新娘子抬了抬頭,就算是看不見她面上神情,聶離風都能感受到她肆無忌憚地挑釁。

讓你嘴賤!

就踢了你,怎麼著?

聶離風咬著牙捏緊拳頭。

尹明霜忙快走兩步上前來,滿臉笑地做和事老。

“大喜的日子,再是兄妹感情深,也別在這會兒鬧騰了,聶宗子,咱們快走吧!再晚可就真誤了吉時了!”

聶離風斜睨他一眼,重重哼了一聲,拂袖轉身,大步離去,也不等她們了。

好在,也沒人在意他使脾氣,走的越快越好!

陶邀被人攙扶著,快步跟上去。

便聽耳邊尹明霜悄聲嘀咕了一句。

“大喜的日子,還送親的呢,也不知換身喜慶衣裳,白晃晃的袍子,那腳印可明顯...”

陶邀淺淺抿嘴,將一聲笑忍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