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延君見她一張芙蓉面上笑意消弭,突然就板起臉來。

他牽唇笑了笑,環臂摟住懷裡的人,反過來溫聲逗她。

“你在江南郡,不是人見人愁的小霸王麼?這我可清楚,用不著打聽。”

陶邀似笑不笑地扯了扯麵皮,“那你可知我這小霸王的名頭,如何掛上的?”

尹延君一臉興致,摟著她細腰的手輕輕捏了一把。

“為了聽聽小霸王的故事,今晚我真捨不得走了...”

難得小姑娘要親口交底。

他怎能不感興趣?

陶邀倚在他胸膛上,抿嘴笑了,掀起濃密眼睫,眸子澄明盯著他。

“那你也別太吃驚,到時再心生退意。”

尹延君輕挑眉梢,不以為然。

“八抬大轎都準備好了,還能由得我反悔?我豈是那等始亂終棄之輩?夫人莫慌。”

陶邀勾起的眼梢流露出幾分神秘的媚態。

正此時,門外傳來春迎的語聲。

“宗主,娘子,是否擺膳?”

陶邀抿抿唇,扭頭回應了一聲。

而後伸出一根蔥白纖細的食指,勾住男人衣襟,起身時將他拉扯起來,漫不經心道 。

“先用膳吧,夜還長著呢,膳後我再與宗主秉燭夜談。”

尹延君被勾的心癢癢,也只能耐下心來等著。

用過膳,回屋洗漱時,陶邀隨口交代了備壺酒來。

今晚,她就是格外的,想飲兩杯。

尹延君也縱著她。

兩人在窗前竹榻上相對而坐,小几上擺置著兩碟簡單的下酒菜,和一壺燙好的梨花釀。

尹延君斟了杯酒,酒杯退至她眼前,嗓音溫潤。

“雖是夏日裡,但你正在小日子,熱過的,不可貪杯。”

陶邀披散著頭髮,一隻素手掂起青瓷薄玉杯,舉到鼻翼前輕嗅著,酒氣清甜綿綿,這才淺淺抿了一口。

臂彎輕提時廣袖滑落,那隻纖纖素手,那節宛若凝霜賽雪的冷白玉臂,竟比青瓷薄玉的酒杯還要剔透。

她單手支頤,撂下酒杯,纖纖指尖沿著杯口打圈兒。

“自打來了清麗,先是三個多月的湯藥,我這酒癮竟是不知覺間就戒了,如今再品,竟也不覺得有多回味。”

她音腔懶散,紅唇勾了勾,掀睫看向尹延君。

尹延君自己斟了杯酒,聽言淺笑搖了搖頭。

“大約是清麗的酒,也同江南郡的不同,不對你口味?”

“喜宴將近,酒水現在換已來不及,我讓人下江南去給你囤些回來,日後再私下裡給你品。”

陶邀彎唇搖頭,“醉酒後,可肆行無忌,忘卻情緒,自得逍遙,所以那麼多人才會貪酒。”

“我原先很愛吃酒,還總貪杯,偏偏酒品也差,喝得爛醉就不認人,很難安撫下來。”

“後來父親便嚴禁我再沾酒,可府裡沒人敢逆著我,他也不可能時時盯著我。”

“最後大約覺得,我這一點也很隨我娘,他無可奈何,便也由得我去了,總歸都是無法無天的闖禍精了,也不差這一‘耍酒瘋’的劣性。”

“那時候,我闖了天大的禍,他都會想法子替我擺平。”

尹延君聽的失笑,語氣縱容。

“你既喜歡,不必拘著自己,日後也可少飲,便是貪杯了,耍了酒瘋闖了禍,我也會如你父親那般,替你擺平。”

陶邀唇畔挽起的笑意略緩,她看了眼尹延君,聲腔溫涼下來。

“到了盛京城後,我許多劣性也都改了。”

尹延君端著酒盞的冷白指節微動,褐瞳閃了閃,溫聲接話。

“因為孟硯。”

“不止。”

陶邀覺著也沒什麼不能提的,她自嘲一笑,聲線清綿淡薄。

“孟硯不像你,他一早便查清了我的底細。”

“正是因為查的太清楚,所以才選了我,來當他抵抗賜婚的靶子。”

“試問但凡大家閨秀世家小姐,誰敢去跟朝曦公主搶男人?也便是我,嬌奢蠻橫無法無天,沒個怕的。”

尹延君酒杯緩緩貼到唇邊,垂下眼飲進杯中酒,含在口中回味了一番,才慢條斯理嚥了下去。

“他太清楚我劣跡斑斑的過往,明白我為人枉顧禮法驚世駭俗,所以才自始至終就瞧不上我。”

“在他眼裡,我大概還比不上一個侯府裡最下等的侍婢懂規矩,不止是身份上的門不當戶不對,而是本性上的雲泥之別。”

尹延君淡淡開口,“你那時便清楚,卻還那麼卑躬屈膝,可見是真挺喜歡他。”

陶邀笑睇他一眼,素手託著下巴,視線懶懶落在窗外。

“我啊,被我父親慣的啊,從小便是個萬人嫌,連個真正說幾句交心話的朋友都沒有。”

“身邊唯一陪我長大的錦俏丫頭,便是有情分在,也從不敢忤逆我的脾氣,那丫頭跟我爹一樣,知道我一身反骨,越勸越擰巴,所以永遠都順著我,只要我不受傷,就是要殺人放火她也跟我爹一樣縱著。”

“殊不知越是這樣,我越是不喜歡她跟著我,乾脆出門都不帶她了。”

“到我一個人的時候,就越發逍遙自在無法無天,別人越是瞧不起我,我便越是變本加厲的礙他們眼。”

“橫行跋扈,仗勢欺人,樹敵無數,耍酒瘋砸人房子,賭博輸了錢砸人場子,打架要僱人斷人家腿,逛窯子要跟人搶花魁,還要把熟人跟花娘捆了一起送人家裡,搞得人家雞飛狗跳妻離子散。”

“我與人結怨,壞人名譽,人家便反過來敗壞我的清譽,戳陶家脊樑骨。”

“我啊,早都看破這世間恩恩怨怨,也不糾個誰對誰錯了,我只要我快樂,我舒暢。”

“直到在盛京城,我父親為脫離商籍,便捐錢買爵,受封之前,我得罪了宋氏的人。”

盛京城乃天子腳下,金氏皇族執掌政稷律法。

並非說商籍有多麼卑賤,而是到了陶家這種家財萬貫的地步,除卻身籍提階外,彷彿也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了。

人活著總是要有追求。

脫離商籍,便成了陶萬金一直迫切想達成的事。

陶邀探手奪過酒壺,自己斟滿了一杯,不疾不徐地昂頭飲盡,悠然淺嘆了一聲。

“在盛京城,外戚宋氏一門,權勢大到能左右皇帝的決裁,我得罪了宋皇后的胞弟,皇帝的小舅子,我父親費心籌謀的爵位,指定是得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尹延君深以為然,手肘搭在身後軟枕上,身姿慵懶斜倚,噙著笑開口。

“孟硯出現了。”

陶邀纖秀眉梢輕挑,“嗯~,宗主去過盛京城,應該知道,金氏皇帝最忌憚的權貴,除卻外戚宋氏,便是兵馬在握的西關侯孟氏。”

“能令宋氏忌憚的,也唯有孟氏了。”

“我又愁又惱,喝的爛醉如泥,一般這時候沒人敢輕易靠近我,跟著的家僕也都得遠遠將人驅走。”

“可孟硯就主動找上我,問需不需要扶我一把,要不要同他合作。”

“我要擺脫宋氏的刁難,至少不能讓我父親的心血付之一炬。”

“他要擺脫皇帝的賜婚,保住自己的爵位和兵權。”

“一拍即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