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瓊華苑時,已經到了午膳時辰。

陶邀先扶著穀雨的手下了車,又親自回身去扶尹延君。

那雙素白纖細的柔荑,嬌嫩的如兩朵白蓮瓣兒似的。

尹延君掃了一眼,一手搭上去握住她指尖,輕而易舉踩著階梯下了車,好笑道。

“都說了是皮外傷,你這般,好似我多弱不禁風。”

陶邀與他牽著手往院門走去,途經穀雨身邊時,瞧見他似有若無地掃了穀雨一眼。

小丫鬟垂首低頭,一副拘謹內斂的模樣。

跨進院門,陶邀烏澄瞳珠微轉,挽住他手主動解釋。

“這丫頭說是陶府的小丫鬟,父親特地託聶八子帶過來伺候我。”

尹延君下顎輕點,語聲溫淡不辯喜怒。

“嗯,我知曉。”

陶邀不動聲色地打量了眼他面上神色,輕聲漫語又道了一句。

“父親定是擔心我一個人遠在清麗,身邊沒個可說話的人陪著,會孤單,今日我一見這丫頭,便覺得親切,她長得跟她姐姐錦俏太像了。”

尹延君俊闊修眉輕挑,“錦俏?”

“嗯。”

陶邀彎起唇角,笑顏裡還流露出幾分難掩的懷念。

“錦俏是自小照顧我的,她比我大上兩歲,她姑姑,是我母親身邊的貼身侍婢,也是帶大我的乳母,錦姑姑病逝後,就只剩錦俏一直陪著我。”

“那年到了盛京城,因為孟硯,我與父親鬧翻,父親不再理會我,我搬出府後,錦俏也一直守著我。”

“只是孟硯身邊,有些混賬軍將,很不成樣子,他們不敢對我不敬,便總背地裡對我身邊的人動手動腳。”

“我不得已,便將錦俏趕回了府裡,那丫頭歲數大了,在我們陶府本就有相好的竹馬,我爹便給她做主嫁了人。”

“如今她都要生子了...”

聽她話裡除卻懷念,還頗有幾分感慨。

尹延君垂目思索了一瞬,繼而偏頭溫笑看向她。

“你也要出嫁,很快便也會為人母親,身邊該有這等懂得生養的人伺候,若是實在想念舊人,事後我派人將她們從江南接來,還在你身邊伺候,想來岳父大人也是樂見的。”

陶邀就等他這句話。

她一雙妙眸瀲灩生輝,亮如明珠,兩隻手都環住他臂彎,喜笑顏開難掩驚喜。

“真的?!”

男人低聲失笑,抬手在她飽滿逛街的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

“這有何難?你要出嫁,岳父大人總應該給你配幾個家僕陪嫁。”

“宗主真好!”

陶邀摟著他手臂輕晃,歡喜的像個孩子。

尹延君眉目噙笑,輕輕搖了搖頭,帶著她繼續前行。

“你啊,我說過,你想要什麼儘管直說,我都會給你。”

不必拐彎抹角的暗示,倒顯得有些生分似的。

陶邀抿唇笑彎眸子,沒再開口。

墜在身後的穀雨聽見這話,抿著的嘴角也忍不住上翹。

不止是因為不久後便要與姐姐和家人團聚,也是因為尹大宗主,是真的疼愛她們主子。

進了屋,春迎和滿秋兩個連忙迎出來。

一個端水伺候兩位主子淨面淨手,一個匆匆跑去廚房傳午膳。

尹延君陪著陶邀用過膳,又將人扯進屋,由她伺候著重新上了藥,這才起身離開。

“若是忙完,我隨時會過來,你不必特地等,也別帶著人隨意出府。”

“知道啦。”

陶邀將人送到內院廊門處,便立在廊簷下看著那主僕二人的身影走遠,直至消失在甬道盡頭。

她肩頭鬆懈下來,回身去扯了穀雨的手,蓮步婆娑匆匆往堂屋走去。

“快來,與我說說府裡的事。”

穀雨亦步亦趨追著她,咧嘴笑著露出兩顆小虎牙。

“姑娘慢些,奴婢從哪兒同您說起?”

“說說我父親,說說錦俏,說什麼都好。”

她只想知道她死裡逃生後,她父親怎麼樣,家裡怎麼樣。

再多的筆墨字眼,都不及一個故鄉人三言兩語的轉述。

兩人一路進了屋,春迎與滿秋便聽見那小丫鬟脆生生地伶俐語聲。

“就說老爺吧,老爺他一回府,便忙著操持生意呢,邀了江南商會的那些老爺們,接連吃了幾夜的酒,每天早出晚歸,可累了...”

“是啊,我父親是那樣的,他那人為了掙那碎銀幾兩,可以愁的廢寢忘食。”

陶邀在竹榻前落座,紅著眼彎了彎唇。

他父親是家財萬貫不錯,但他也是個實實在在的吝嗇之人。

他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每一個子兒,都要花在刀刃兒上。

而那個‘刀刃兒’,便是她。

見她紅著眼,穀雨一時有些手足無措,說話也不自覺小聲了些。

“老爺知道姑娘要出嫁,定是想給姑娘多添些嫁妝,他便是忙的腳不沾地,心也是踏實的。”

“他還讓奴婢給姑娘帶話兒,說姑娘即便是成了別人家的婦人,也記得他只有姑娘這一個心肝兒,不讓姑娘受委屈,若是委屈了,一定要寫信告訴他。”

“他會親自來給姑娘做主,接姑娘回家。”

陶邀一陣鼻酸,連忙掩唇,淚珠卻依舊噼啦噼啦落下來,砸在衣袖上暈開。

春迎與滿秋齊齊一驚,忙一左一右上前安撫。

“家裡來了人陪娘子,這是好事,娘子如何還哭起來了?”

“娘子,娘子快別哭...”

陶邀掩著鼻翼又哭又笑,“我沒事,我是喜極而泣。”

沒有人知道,當她聽到那句‘接姑娘回家’時,是何等的心情。

那時在盛京城,父親明明氣急了,將她攆出家門,還曾說過再不管她的氣話。

可他如今終於又說,會接她回家。

陶邀被三個丫頭圍著哄,很快也再次稍稍平定了心緒。

這個午後,她扯著穀雨聊了許多,春迎與滿秋也在一旁陪著,時不時好奇的插兩句嘴。

四個姑娘說說笑笑著,整個瓊華苑裡,都是從未有過的熱鬧。

直到日落西斜,火燒雲薰染了半個天際,這熱鬧聲才漸漸平息。

春迎取了火摺子,將屋裡的燈燭點亮。

滿秋便扯了穀雨一同自腳榻上站起身,“娘子也累了,您先歇一會兒,奴婢領這妹妹去傳膳,順便帶她看看咱們院子。”

陶邀斜倚在竹榻一頭,聞言溫婉一笑輕輕頷首。

“她剛來這裡,年紀又小,你們兩個多照顧一些,清麗府的事,也與她說一說,以免日後什麼都不懂,再衝撞了人,惹了亂子。”

滿秋正了正臉色,屈膝福禮。

“娘子放心,奴婢們一定教好穀雨。”

日後都是在同個主子跟前伺候的,一榮俱榮,道理她們都懂,也無需陶邀再多交代。

“嗯,有勞你們兩個費心,去吧。”

三個丫頭陸續離開,屋裡清靜下來,陶邀坐在原處一動未動,低垂下的眼簾輕顫如翼。

她很想同父親團聚,他們是這世間彼此唯一的親人。

依照父親的心思,既然這般放不下她,是早晚會將生意遷移到清麗來的。

就不知,他若是已經籌謀著,中間要費多少心思。

倘若尹延君能幫上一把,定會事半功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