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邀瞠目滯愣。

尹延君瞧見她這反應,唇邊笑意無奈而苦澀,修長大手將她一雙綿軟素手包握在掌心,聲線低沉徐徐。

“兩個俱是在世間數得上名號的人,這等事,畢竟是違揹人倫,不被世人所納,也並不光彩。”

“所以兩家宗族的知情人都默契的緘口不提,怕宣揚出去被外人所知,會被人恥笑議論。”

“簫先生是抽刀斷水的性子,認定了什麼,任是誰都阻攔不了。”

“他上有父兄能擔族業大任,又是嫡次子,自幼便灑脫不羈,無人能管束,脫離族戶後,除卻不能再提自己與簫氏的關係,便如世間散俠一般,何去何從全憑隨心所欲。”

“我叔父則不同,我父親秉性軟弱,又風流無制,他任宗主之位時,族內許多老輩便不甚認可他,加之與我母親之間情誼破裂,根本沒能力教束後輩,為尹氏培育出堪當大業的宗子。”

“叔父做不到棄族任於不顧,是為了我,為了尹氏,才只能辜負簫先生。”

“但簫先生並不在意,他從不看人眼色,想來便來,想住便住,他只願意待在有我叔父的地方。”

“我叔父自覺愧對於他,自是也不願看他為留在自己身邊,而受清麗府族人的白眼與冷待,故而等我長大一些,他便時常陪簫先生遊離在外,待我繼任宗主後,便也不怎麼回府中了。”

說到這裡,他端量著陶邀的反應與神情,包著她手的掌心微微握緊。

“邀邀,這世間情誼何生何去最是難以掌舵的。”

“我雖是比你大上十歲,你我之間也受到一些阻隔,但我要你知道,叔父與簫先生,比我們難上太多,他們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仍可以堅守本心不顧阻絆相守這大半生,這是我此生最為敬佩之事。”

“比起他們所經歷和承受的,你我之間的阻絆,根本不值一提。”

“我只要你的心思始終堅定,那我便能破開萬千阻攔,哪怕披荊斬棘,皮骨斷裂,也絕不放棄。”

陶邀心下動容,澄黑桃花眸中漾起清淺波瀾。

她說不清是心悸還是什麼,只是心腔裡覺得沉甸甸的,卻又分外踏實安逸。

好半晌,在男人一眨不眨地盯視下,她喉間輕咽,喃聲問他。

“倘若有一日,萬一我讓你覺得,不值得了呢?”

尹延君褐瞳深邃而清冽,聞言默了兩秒,薄厚適中的唇瓣緩緩牽起溫潤弧度,他俯首湊近,與陶邀抵額蹭了蹭,溫和語聲無奈喟嘆。

“便是有那一日,我也絕不後悔。”

已經做下的抉擇,付出的心力,都是沒法收回的。

當鋪墊了那麼多的心思和情誼後,無論如何,也都不會再讓自己後悔。

陶邀捲翹睫翼微垂,掩住眸中複雜。

“尹延君,我其實...沒有你喜歡的那麼好,我這個人,從小缺點就多,很少能得人喜歡...”

尹延君溫聲打斷她,“我認識你時,你便是那個樣子。”

陶邀噤聲,嬌豔欲滴的唇瓣微微抿住,眸色明滅不清,聽見他清笑一聲。

“我如今既然能覺得百般喜愛,日後我們在一起,你可以為我做出更多更好的改變,也可以選擇一成不變,都不要緊。”

他抬手將姑娘垂落在肩頭的髮絲,輕輕撩至她肩後,一點一點捋順。

“你是的妻子,是我們孩子的母親,不論是什麼樣子,我都認。”

陶邀說過,只要他認她是他的妻,她便會留在這兒好好同他過日子。

他一直認,永遠不會變。

男人的承諾究竟是一言九鼎,還是輕如浮毛?

陶邀無法辨識,但自來到尹延君身邊後,他說出口的話,便都會做的。

她願意信他。

兩人在屋裡說了許久的話,等陶邀伺候著男人將衣衫穿戴齊整,這才猛地想起裡一樁疑問。

她將腰封扣好,而後掀起濃睫與男人對視,悄聲啟唇。

“你先前說那陽芝,是贈與你叔父的,可他和簫先生...”,分明也用不上嘛。

尹延君被她這句小八卦逗笑,曲指在她鼻頭颳了一下。

“給叔父,自然就是給簫先生的,他們二人還分什麼彼此?”

陶邀嘀咕,“簫先生也用不到...”

尹延君眼底笑意斂了斂,不由地淺嘆一聲。

“簫先生已經近二十年未曾回過故淵,近年來簫老宗主臥病已久,怕是不久於人世,他現在極需一個契機,來讓簫宗主鬆口,放他進故淵府,去見簫老宗主最後一面。”

“那陽芝,是要用來贈與簫宗主的。”

原來不能人道的,是簫先生的長兄簫宗主。

陶邀眨眨眼,心下納悶,“那簫宗主,少說得有五旬多了吧?”

尹延君似笑非笑睨她一眼,“五旬如何?六旬又如何?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誰又能受得了這種隱疾?便是八九十歲的老人躺在床上不能動了,這依然是男人最看重的事。”

陶邀,“......”

無法理解,不可理喻。

如此珍稀的名貴藥材,給一個半百老頭子用,簡直暴遣天物。

尹延君牽住她手,帶著她往外走去,壓低聲線叮囑了一句。

“這種事,不可亂傳,你只心裡清楚便好,記住了?”

陶邀微微頷首,抽出手扶住他臂彎,又忍不住踮起腳尖兒與他耳語。

“那你曾說,先前清麗府裡那隻用掉的陽芝,是給誰了?”

尹延君垂目掃她,無語了一瞬。

這姑娘為何關注點如此奇特?

這種事關外男隱秘的事,換個人來都羞於啟齒,虧她還問的出口。

對上她水潤明亮的一雙桃花眸,被她這麼眼巴巴盯著,尹延君喉頭隱隱發癢,抬手捏住她白生生的面頰。

“不該問的不要多問,不能告知於你。”

陶邀被他捏的輕嘶一聲,皺著眉頭將他手拍開,嫩白小手揉著被捏疼的面頰,輕輕瞪了他一眼。

“不說就不說,你都捏疼我了!”

男人低輕失笑,清潤褐瞳滿布柔和,溫聲笑斥一聲。

“嬌氣。”

陶邀鼓腮,瞪著眼正欲駁兩句,便聽內廊那頭傳來腳步聲。

齊麟拐進來,抬眼就見兩人貼的極近站在一起,連忙駐足在幾步遠外,垂下眼聲腔平淡的稟話。

“宗主,聶宗子到訪。”

尹延君側目看他一眼,淡淡嗯了一聲,又斂目示意陶邀跟上。

陶邀亦步亦趨跟上他,素手重新扶在他手臂上。

尹延君臂彎頓了頓,眼波微動,也任她攙扶著了,卻聽身邊這小姑娘小聲嘀咕埋怨起來。

“用得著他時,他縮頭烏龜不露面,這會兒用不著了,他倒是又巴巴湊上來了,嗤...”

聽她對聶離風冷嘲熱諷,尹延君竟也並沒掀起多大的情緒。

他溫淡牽唇,一手輕輕拍了拍小姑娘扶在臂上的手背,反倒溫聲和語地勸了一句。

“昨日晨起聶宗子就已經拜會過母親,應當也是說了些對你有利的話,否則昨夜母親不會坐的那麼穩定,連桌子都微掀,他好歹是幫過我們,你就別計較了。”

陶邀新奇地瞥他一眼。

呵,新鮮死了。

而今計較的那個,反倒成了她了?

不是他因為聶八子,而跟自己置氣甩臉子的時候了。

真善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