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擺上桌時,穀雨剛為陶邀梳好髮髻。
她在膳桌前落座,當著外人的面,也沒有並未表現出對穀雨的親近,只是一邊用膳,一邊似不經意地與伺候佈菜的紫菱閒聊了起來。
“你喚什麼名字?今年多大,可是府中家生子?”
突然聽她問,紫菱似是也怔了怔,隨即連忙回話。
“回姑娘,奴婢紫菱,今年十四了,爹孃都在府裡當差,原先便是在主院侍候花草的。”
能在尹延君的主院裡當差,別管是不是大丫鬟,便可知背景比大多數府裡的侍婢要好的多。
陶邀垂著眼抿了口金瓜湯,“爹孃都在府裡管什麼的?”
紫菱回話的語氣更拘謹了些,“奴婢的爹,是通東外院的二管事,負責東外院的待客安置。奴婢娘是前府僕役房的管事,管教新入府家僕們的規矩,負責各院僕役的調派。”
背景果真不一樣。
陶邀掀起眼簾打量她,清黑柔潤的桃花眸淺笑嫣嫣,語氣親和了幾分。
“可還有什麼兄姊弟妹?”
紫菱與她對視上,眨了眨眼,輕輕點頭。
“還有個弟弟,年紀還小,在東外院書齋伺候。”
陶邀莞爾一笑,“那你知曉齊管事,為何派你來我跟前伺候?”
紫菱清澈的眸光閃了閃,捏著佈菜箸子的手微緊,垂下眼細聲回話。
“回姑娘,昨日齊管事已經叮囑過奴婢,日後姑娘進門,能在姑娘身邊伺候,是奴婢的福氣。”
陶邀淡淡牽唇,斂下眼睫繼續用膳,清柔語聲不緊不慢。
“你本便是主院的侍婢,不日後自然是會跟著伺候我,不過我身邊如今已經有了春迎和滿秋貼身伺候,你也不必隨身跟著我,就繼續留在主院便是,左右不久後,咱們自然會再見的。”
紫菱低眉垂眼的面上,並未有絲毫的情緒變化,“是,姑娘。”
陶邀眼波清淺掃了她一眼,彎了彎唇,接著說道:
“穀雨這個丫頭倒是與你年紀相仿,她手巧的很,我喜歡她梳髮的手藝,便先帶回瓊華苑了,你們小姐妹,日後自然有機會再聚。”
紫菱掀起眼簾,看了眼一旁垂首靜立的穀雨,喃喃應了聲是。
昨夜她來時,這個喚‘穀雨’的小丫鬟便已經在這兒了。
她還沒來得及弄清這個穀雨是什麼來歷呢。
竟然也能讓齊管事相中,指來伺候未來的宗主夫人。
怎麼過去在府裡,從未見過的?
正犯嘀咕著,便聽陶邀又再次出聲。
“你是主院調來的,又是家生子,想來許多事兒都清楚,昨日我在主院待了許久,竟只瞧見一個大丫鬟進屋伺候,其他人呢?”
紫菱聞言恍然回神,下意識回話道。
“宗主素來喜靜,主院裡伺候的人一直便少,能進屋伺候,還有書房規整這些,從來都是謹綿姐姐一個人做的,沒有旁的大丫鬟了。”
陶邀面無波瀾垂著眼,箸子戳起一隻蟹黃包,語氣柔和。
“這麼說,主院裡也沒有管事的嬤嬤,大多瑣事上都是謹綿在管。”
“正是。”
陶邀心下哂笑,那這位大丫鬟的位份,在府裡抬得倒是夠高的,怕是那些大管事二管事都得賣她幾分禮面,也難怪會動著那份心思。
她卷密的眼睫動了動,紅唇牽出抹若有似無地笑,漫聲說道:
“宗主喜靜,也不喜人在身周晃悠,這些年也是辛苦了你謹綿姐姐,不過日後院子裡人多了,你們自然也就能替她分擔一些,你說是不是?”
紫菱眼神微閃,若有所思地遲疑了一瞬,輕輕點頭應是。
她是聽明白了。
這未來的宗主夫人,是個善妒的。
尚未進門,便已經防上了在宗主身邊近身伺候的侍婢。
碰上這樣的主母,別說謹綿了,怕是府裡任何想打宗主主意的女子,都沒有個出頭的日子了。
再一想,今日晨起府裡傳的沸沸揚揚的,說宗主是為了娶新夫人,甘願去宗祠領二先生的家法......
她是不會去勸謹綿的,更不敢得罪心思如此狹隘,偏還被宗主放在心上的新夫人。
陶邀掃了眼身邊小侍婢,見她眼簾不安分地煽動著,便也沒再說什麼。
用過膳,她一刻也沒耽擱,便帶著兩個小侍婢從院子裡出來,徑直去了旁邊的主院。
今日風和日麗,豔陽高照,主院牆頭攀露的那片鴛鴦藤,在暖風中清靈嬌俏的搖擺著。
陶邀跨進院門,剛走到院中,便見垂簾掀起,謹綿正領了一個揹著藥箱鬍子花白的老大夫從堂屋裡出來。
視線相對,陶邀在這大丫鬟眼中,瞧見一抹飛快而逝的嫉恨。
只不過那情緒一掠而過,緊接著她便垂下了眼,規規矩矩屈膝見禮。
“奴婢見過陶娘子。”
連紫菱這個小丫頭,都十分會識眼色地稱呼她一聲‘姑娘’。
偏這位更該識趣的大丫鬟,就要當著外人的面,稱呼她一聲‘陶娘子’。
陶邀櫻紅唇瓣淡淡輕牽,素手輕提裙裾,步履不疾不徐地拾階而上。
卻見那老大夫飛快的瞥了她一眼,繼而錯了一步讓開路,微低了低身算是見禮。
陶邀淺笑頷首,腳步不停,自己掀簾子進了堂屋。
屋裡似瀰漫著絲絲清涼的異味兒,越是靠近寢臥,這味道越是沖鼻。
陶邀帕子輕掩鼻翼,走到裡屋門外時才放下手,面不改色地邁進門。
齊麟正立在床榻邊,微低著身替床上的人上藥。
見陶邀進來,他忙握著藥瓶直起腰來,微低頭見禮。
“見過娘子。”
陶邀走近,視線裡便瞧見床上的人正趴著,只著了一條墨黑的長褲,褲腰鬆散低在尾脊骨上,一整個白皙結實的後背此時佈滿了長短不一的鞭痕,瞧著血淋淋地。
尹延君偏過臉看她,俊美眉宇和清潤褐眸竟還印著溫和笑意,隱隱還看出幾分愉悅。
“說了一會兒去看你,你竟還親自過來,可是放心不下我?”
陶邀嗔他一眼,伸手接過齊麟手裡的瓷瓶,一邊輕提裙裾在床榻邊落座,口中軟語嬌斥。
“都被打成這副慘相,我若是不親自來看一眼,豈不是很沒良心?”
說著話,她用藥帕沾了些藥汁,小心翼翼擦在他傷痕處,嘴裡的語氣不自覺低柔了些:
“沒見過捱了打還這麼高興的,你竟還笑得出來,可見尹二先生也是沒用幾成力氣。”
話剛落,手下傷痕累累的背脊便瞬間繃緊,趴著的人還隱忍地‘嘶’了一聲。
陶邀指尖一抖,下意識便俯臉湊近了,對著那處剛沾了藥汁的傷口輕輕呼著氣。
齊麟一眼瞥見自家宗主隱晦上勾的嘴角,頓覺沒眼看,默默轉身退了出去。
房門自外帶上,尹延君這才轉臉看向伏在他背上小心呼氣的小姑娘,溫笑開口。
“叔父是沒下狠手,不必擔心,沒那麼疼。”
陶邀掀起眼簾看他,說是不疼,可明明唇色都白了。
她不是滋味的抿了抿唇,眸中掠過絲絲愧疚,繼而斂下目繼續替他上藥,聲腔柔軟極了。
“我輕一些,你忍忍。”
尹延君唇角上勾著,重新趴會軟枕上,褐瞳裡的清潤水澤柔的要溢位來。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