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老夫人顯然被氣的不輕,但她始終沒有掀桌離開。

這已經讓尹延昳深感意外。

他瞄了眼依在自家兄長身邊,頗有幾分恃寵而驕意味的妖嬈小娘子,一時不知該嘆她勇猛,還是該嘆她不知所謂。

眼見尹延君垂著眼看她,也只是溫笑縱容,並未開口阻攔訓教。

陶邀抿唇一笑,頗有些越說越痛快的意思。

“再來,這個世上不會有人嫌自己家財多,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人人都懂。”

只不過是這些名門貴庭的掌權人,骨子裡矜傲,就算是斂財,也要斂的高高在上,還得要人捧著斂。

“今日尹老夫人未必就一點都看不上我陶家的財勢,否則您今日也不會坐在這裡,更不會此時依然坐在這裡,說明您雖然惱火氣怒,但還是有意讓步的。”

別看她這副厭極了自己的態度,以及先前口含刀削的奚落。

可她發了這麼久的脾氣,說了那麼些不堪入耳的話,最終不還是穩穩坐著,沒有掀桌而去?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尹老夫人寒著臉冷笑一聲。

“你倒是什麼都敢說,倒也讓你說中了,江南府的面子我得給,你陶家的財勢對我清麗府也有益,如今你又已經與延君有夫妻之實,給你名份,也並非不可以。”

“老夫人想讓我為妾,可要想清楚了。”

陶邀櫻紅菱唇淡淡輕牽,“我方才,可並不是在危言聳聽。”

尹老夫人扣著手帕的手,已經緊的指尖將帕子撕破了。

她不得不認可陶邀的話。

她那個兒子,從不會聽她的,且已經被迷了心竅。

陶邀要挑撥生事的心思都敢明晃晃地說出來,分明是有恃無恐。

礙於江南府的體面和陶家的財勢,她現在只能答應。

便是日後想除掉她,再擇新婦,也得慢慢來才是。

無妨,來日方長…

男人的情意,終究不會太長久的。

尹老夫人壓低的眼簾動了動,深提口氣,眸色幽涼看向尹延君。

“話都讓她說了,不錯,我原是看在江南府和陶家的面子,才想著親眼見她一面,但她方才那些話,你也聽見了。”

尹延君眉目淡淡,“聽見了。”

“你就這麼縱著?”

“縱著。”

“一定要娶她為正妻?”

“只能是正妻。”

“記住你說的話。”

尹老夫人吊起眼梢,下顎微揚自桌前站起身,眼尾餘光瞥了眼坐在一旁的尹二先生,冷笑輕哼一聲,悠聲道:

“你專程請動你叔父,又費這麼多心思說動江南府出面說和,我若是這麼犟著你,也未必攔得住。你只要記著你今日的執著,他日莫要打了自己的臉。”

尹老夫人撂下話,便繞過膳桌徑直離開。

尹延昳當先跟著起身,快步跟上伸手扶住她,“兒子送您回去。”

陶邀也跟著尹延君起身相送,卻見尹老夫人走了兩步,又立住身,頭也不回地涼聲說道。

“我雖是不攔著你,但不代表我便能接受,你若執意要娶,大婚那日,不必拜我。”

這是說,她依舊不認陶邀這個兒媳婦。

不坐高堂,也不必敬茶。

陶邀挽著尹延君立在桌前,目送尹老夫人和尹延昳離開。

垂簾起了又落,屋內靜了片刻。

尹二先生也跟著自桌邊起身。

尹延君側身看他,“叔父?何不留下…”

尹二先生一手負在身後,微微搖了搖頭,神情溫淡地抬腳離開。

“本該在坐的,都已經走了,我便不留在這兒耽擱你們用膳,簫矢還等著我一同逛夜市。”

尹延君只得送他出門,“我送叔父。”

“不必。”

尹二先生抬臂示意,垂落的雲錦白廣袖微微扇動了一瞬,有察言觀色的侍婢掀起了垂簾,他卻在堂屋門欄前駐足,微微側身走看過來,溫眉潤目間掠過絲絲複雜。

“你母親的話說的沒錯,記著你今日所言所為,他日,莫打了自己的臉。”

世間情意,兩情相悅並不難,難得是朝暮相守。

尹延君眉目溫雅,疊掌行禮,“延君謹記教誨,嚴守本心,叔父放心。”

尹二先生搖搖頭,提腳跨出了門欄。

“明日卯時,我在宗祠等你。”

“是。”

尹二先生也走了,屋內只餘尹延君和陶邀。

他回身看向陶邀。

小姑娘娉婷立於膳桌前,一雙素手捻著繡帕,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圈兒,見他看過來,甚是狡黠的挑眉一笑,水波瀲灩的桃花眸沁出絲絲縷縷的嬌俏嫵媚。

笑意如夜燈流光自褐色溫瞳中溢位來,尹延君走到近前,握住她纖細腰肢,將人摟進懷裡,溫聲訓斥。

“好大的膽子,好野的心思!”

他眉梢眼角都帶著笑,陶邀當然沒將他這聲訓斥放在心上。

她曲指勾住男人身前腰封,輕輕拉扯,聲腔嬌軟。

“後宅的女人,哪個心不野?我不過是說出來罷了,她們連說都不敢說。”,頓了頓,她又假惺惺地昂起一張芙蓉面,滿目心疼看著男人,“只可憐,宗主明日要被請家法了。”

這句話軟綿綿的尾音上挑,勾出幾個悠婉的玩兒,撓人心尖兒的同時,又難掩兩分幸災樂禍。

尹延君唇角牽了牽,溫潤褐瞳中掠過一絲無奈,握在她腰側的手懲罰似的捏了一把。

“用膳吧,用過膳送你去院子歇息。”

陶邀故意逗他,一臉詫異地挑著眼尾,“你今晚真不留我了?”

男人扶著她按在膳桌旁的繡凳上,面無波瀾挨著她落座,自顧撿起箸子。

“別鬧了。”

陶邀輕撇嘴,心裡暗罵一聲‘假正經’,見他夾了箸筍絲遞過來擱在碟子裡,她清黑瞳珠微動,不緊不慢地撿起箸子,夾起菜嚐了一口。

尹延君一勺溫湯還未送入口中,便聽身邊這小姑娘丟下箸子,矯情的嘀咕。

“這麼久,都涼了,還怎麼吃?方才在外頭沁的寒氣都還沒散盡呢。”

尹延君掂著湯勺的手頓了頓,溫湯送進口中,自覺也不是很可口。

於是,他跟著撂了湯勺,提聲喚人。

“來人。”

垂簾很快掀起,候在廊下的紫衣侍婢跨進門,立在門前捏著手,眉目溫婉地看過來。

“宗主。”

“飯菜涼了。”

謹綿低眉斂目,“奴婢這便讓人撤下去熱。”

尹延君淡嗯一聲,起身去牽陶邀,“走吧,趁這時候,你先泡了浴驅寒,我讓齊麟將今日買的裙裳拿來。”

陶邀順勢挽住他臂彎,貼在他手臂上,笑意狡黠掀睫看著他。

“泡浴,在這主屋嗎?”

尹延君聞言一頓,半斂的眼睫動了動,帶著她往寢臥走去。

“無妨,她們不敢多嘴嚼舌。”

三言兩語,雖然沒有直接交代的話,卻是已經交代清楚了。

一,熱飯菜

二,送熱水

三,不準亂嚼舌根

陶邀輕聲失笑,瞳珠微微流轉,沒再出聲,跟著他進了裡屋。

謹綿立在堂屋門前,直到再也看不見兩人的身影,眉眼間的溫婉瞬間陰冷下來,指尖掐進了指腹裡。

不知廉恥的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