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依偎在一起,歇了有一刻鐘。
陶邀腳上酸楚緩和了些,便催促著他起身離開。
這會兒,迴廊與庭院中的紗燈盡數都點亮了。
一路走來,花木深鬱的院景燈火通明,清涼幽靜,令人心曠神怡。
這次陶邀沒再喊累,畢竟實在是時辰不早了,再磨蹭下去說不過去。
兩人下了廊橋,便看到一處高簷朱門的院落,白牆黛瓦,院牆上還攀爬出一片茂盛的鴛鴦藤。
月夜下,藤葉交織的綠蓋自牆頭垂落,纖巧雙蒂的嫩黃花苞探出枝頭,迎風曳曳,無端透著骨子嬌俏清靈。
齊麟等在院門外,見著兩人過來,便迎上前兩步,低聲道:
“宗主,二先生和老夫人已經在座,只是聶宗子他...”
陶邀眸色澄靜側目。
尹延君的腳步也略頓了一下,然後牽著陶邀跨進院門,聲線溫淡。
“怎麼,他不肯來?”
齊麟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側,話語躊躇略略壓低聲。
“屬下也是剛聽人說,聶宗子今日晨起,已經拜會過老夫人,至於說了些什麼,便不清楚了,派去請聶宗子的人回來說,聶宗子不在府中...”
尹延君淡嗯一聲,沒再開口。
說話間,三人已經穿過院落。
陶邀眼簾輕眨,無聲地看了尹延君一眼,一隻素手輕提裙裾,跟著他踏上臺階。
正此時,立在門前的侍婢屈膝見禮。
“宗主。”
這聲音分外柔婉,陶邀不經意間掀睫看去,便見那身量高挑的紫衣侍婢,視線正自她與男人交握的手處緩緩上移,眼波忽閃明滅地與她對上視線。
那眼神裡,似有許多種複雜情緒交織著匆匆掠過,後又收斂般匆忙垂下了眼,替他們掀起垂簾。
陶邀打量她一眼,桃花眸漆清無瀾,淡淡收回視線,跟著尹延君踏進了門。
進到堂屋,便見八寶桌前,尹老夫人,尹二先生以及尹延昳都已在座。
三人氣氛微妙,視線先後看過來。
確切地說,那視線是直直越過尹延君,落到了陶邀身上。
陶邀神態溫婉,微垂著眉眼,跟在尹延君身側,隨著他的見禮聲一起福了福身。
“母親,叔父。”
“陶邀見過老夫人,二先生,五公子。”
這把嗓子嬌柔婉轉,仿若被水潤了一般悅耳。
她一身水蓮紅交襟廣袖裙裳,身段兒婀娜,腰肢楚楚,微垂的纖細玉頸折出柔弱姿態,怎麼看都惹人生憐。
好顏色,好身段,連氣韻如嬌似媚,天生便是輕易便能勾男人心的狐媚,看不出半點的端莊矜持。
尹老夫人素來不喜這等矯揉作態的女子,臉色瞬間便蒙了層冰霜。
尹二先生看了看面無表情滿目寒霜的尹老夫人,繼而先開了口。
“坐吧,只等你們了。”
尹延昳瞟了眼母親的臉色,在尹延君領著陶邀走上前來時,緊接著插話道:
“大哥也是的,你要領客共宴,好歹提前知會一聲,如此突然,實在不合規矩。”
陶邀聽罷,眼睫低斂著彎了彎唇。
尹延君眉目溫淡,一手扶了陶邀落座,視線看向尹老夫人。
“既然聶宗子有事不能前來,這也沒有外人在,我想著也不必有那麼多拘束,母親說呢?”
尹老夫人吊起的眼尾眸光冽冽睨著他,“你覺得這屋裡除了你,誰不覺得拘束?”
不等尹延君答話,她眼神輕側,又落在陶邀面上,聲腔比方才還要涼薄。
“我倒是應該如何稱呼你身邊這位,是稱呼她陶姑娘,還是稱呼她陶娘子?”
尹延君眉心微不可見地蹙了一下,正欲開口,便覺一隻柔軟小手,在桌下搭上他膝頭,輕輕握了握。
他到喉間的話頓住,側臉看向身邊的小姑娘。
陶邀濃密的眼睫如振翅蝶翼般顫了顫,而後緩緩掀開,黑白分明的桃花眸如清泉映月般澈淨,盈盈脈脈望著尹老夫人,摻著幾分敬畏與一掠而過的難堪,唇畔淺淺的笑意也難掩苦澀。
她徐聲柔婉的啟唇,“全憑老夫人做主。”
尹老夫人對她這份低姿態,表示不屑一顧。
她冷笑一聲,眸色寒涼地凝視陶邀絕麗豔媚的眉目,“全憑我做主,這麼說是認了自己作為人外宅娘子這身份?”
陶邀淺笑彎唇,“稱謂於我來說,不過就是區分與人不同的標記,與身份無關,在於喚出稱謂的人。敬人尊乎,不敬隨意哉,老夫人是長輩,不論如何喚我,只要區分出我與旁人是不同的,我都應。”
“倒是巧言善辯。”
尹老夫人眸中冷笑漸漸沉澱,撇開視線沒再看她,犀利的言辭毫不收斂。
“自古以來無媒無聘投顧私情的女人,一旦走了這一步,可就再沒回頭路了,你既在江南郡長大,自幼出入江南府,最該懂禮教規訓的,竟還屢次做出這般自甘作踐的事,將自己父母親的顏面置於何地?”
尹延君眉心壓低,那點硃砂痣妖紅冶冶,眼底盡是不悅。
“母親,此事我已同你解釋過,你為何還執迷於自己所聽的謠言誤會人,還口不擇言中傷她,你...”
“這是清麗!!”
尹老夫人厲呵一聲打斷他,眼神凌厲如刀,“我活到這個歲數,還瞧不清一個女子有沒有承過幸?!婚前失貞,這不是無媒無聘投顧私情自甘下賤,又是什麼!”
堂屋內被她這一炸吼過,只餘一片氣氛詭異的寂靜。
在座所有人都未料到,她會當著這麼些外男的面,揭露一個年輕姑娘家的隱私。
尹二先生溫淡的面闊僵了僵。
尹延昳也是瞪著眼,瞳珠晃閃,抿緊唇憋紅了臉。
相比之下,陶邀本人倒是在一瞬間的羞惱後,很快便鎮定下來。
她垂下濃密捲翹的眼睫,搭在尹延君膝頭的手緩緩收回,冰涼的指尖卻在下一瞬,便被男人溫熱的手牢牢裹住。
尹延君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的變化著,褐瞳蘊著層層灰霧與尹老夫人定定對視,面上神情冰冷駭人,說出口的話都結了層冰霜般。
“一切皆因我情難自禁,才違背了禮制規訓,而今我許以邀邀明媒正娶都不能彌補曾犯下的虧欠,母親卻還要在這個時候,毫不顧忌母子情分,來撕兒子臉面?”
“事情捅出去,對母親究竟有何益處?!”
他將錯盡數都攬到自己身上,完全不顧忌清麗府百年聲譽,和尹氏大宗的顏面。
這簡直是拿把刀子,狠狠戳進了尹老夫人的眼珠子裡。
她怒火瞬間不可抑制,一雙凌厲眼眸瞠大,怒聲高亢:
“逆子!!一個巴掌拍不響,男歡女愛這等,豈是你...”
尹二先生額際青筋跳了跳,簡直難以忍受這對母子再說出更不堪入耳的話。
他驟然揚聲,怒喝壓住尹老夫人的聲音:
“長嫂!!慎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