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一年多於我來說,都已是過往,你口中的情傷,那時的確很煎熬,只是如今在我這裡,已經煙消雲散了。”
聶離風怔怔盯著她背影,淺色唇瓣微抿了抿。
他垂下眼簾,挪動腳步走到她身邊,跟著掀袍坐在了臺階上。
少年郎白衣勝雪,身姿端正,月光灑在他白皙溫儒的面上,襯的翩翩君子宛若潤玉。
陶邀素手托腮,纖秀婉約的黛眉輕挑,清媚眼梢笑睨他一眼,神情語態略有些促狹。
“年少時,我的確是有些肆意妄為,也不明白很多道理,但那時不明白,也不屑一顧的,如今我都體會了。”
她瀲灩桃花眸間溢位笑芒淺淺,絕麗側頰在簷下燈芒的映襯下,嫵媚柔情,十分好看。
尹延君負手靜立在迴廊拐角的陰影處,已經許久。
少年少女的談話,他也聽了七八成。
原本來時心口難抑的雷霆怒火,這會兒不知什麼時候就沉澱了下來。
他褐色瞳眸幽邃柔靜,遠觀著那姑娘皎潔美好的笑顏,那笑容好似沿著清柔月澤悄然淌進了他心頭,令他心生柔軟與憐愛。
“世間禮教對女子素來苛刻。”
“我自幼沒有母親教導,父親又愛女成痴,對我百般縱愛。”
“我被他捧在手心兒裡寵大,這點人盡皆知,但凡我要的東西,他想方設法不擇手段要給我弄來,以至於將我養成個男兒的霸道心性,任何時候只要動了念頭,便一定要不擇手段達成目的。”
“到盛京城後遇見孟硯,這算是長到這麼大,我吃過最大的虧。”
“十六年順風順水,這一個大跟頭,就跌的我頭破血流刻骨銘心。”
“我終於明白,一個女子,在這世間,究竟是如何被定位的。”
“嫁人,擇一良人,等同於投胎。”
“投不對,一輩子就完了。”
聶離風被月輝映明的側頰十分清俊,他深深倒吸口氣,聲線溫緩低喃。
“你明明最早前,不是這麼想的...”
那時的陶邀活的鮮豔而肆意,從不將什麼男女尊卑看在眼裡,更不會認為自己一定要依附於男人。
“就像你說的,你家大業大,除卻給陶家延個血脈,這輩子沒什麼能束縛你。”
陶邀悄然翻了個白眼兒。
她這邊正努力給尹延君抒情,聶離風卻在句句努力給她拆臺。
她清淺牽唇,接著說道:
“那時我活在花團錦簇之上,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不在乎,而今又怎麼能一樣?”
“人這輩子都會經歷低谷,只有掉下來了,才會知道害怕,懂得遺憾。”
“尹延君他,便是將我從深淵低谷中拉上來的人。”
“也不是說,我就折了腰,或是就要依附於誰,其實與他在一起,沒有那麼多複雜,什麼報恩呢,牽強呢,或是圖謀什麼呢...”
陶邀頓了頓,緩緩側過臉,聲腔清柔如晚風,與聶離風笑語道:
“他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救了我,照顧我,待我好,還說要娶我,我如何拒絕?從未有一個人這樣待過我的...”
聶離風喉間輕滾,唇瓣吞吐,“我...”
陶邀視線輕飄飄自他面上移開,並不想去深思他今晚的所有反常。
她自顧自說著,“我覺得自己是在被他臻視著,很舒適,也很依戀,在他身邊時心境很安寧,不想拒絕他,也不想離開清麗府,我喜歡當下的日子,覺得一直這樣就很好。”
她的一言一語,隨著夜風時有時無飄入尹延君耳中,那些話柔軟的,酥了他耳膜,軟了他心。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他再也看不見清姿儒雅的如月公子,眸中幽灼瞳珠間只印的下那個嬌俏嫵媚的小姑娘。
只見她纖巧婉約的黛眉蹙了蹙,似是不想提的話,又不得不提,語氣也淡了兩分。
“至於你方才說,名門世族後宅混亂...”
聶離風語聲微促,“清麗府尹宗主雅俊風流,同他父親一樣外室無數,這是人盡皆知之事。”
其實男人風流,尤其上位者,這倒真的算不上是什麼壞名聲。
只是事情關係到陶邀,尹延君外室無數這一點,在聶離風看來,倒還不如後宅多幾個小妾呢。
陶邀面色淡然,眸染清愁。
“我與他差了十歲,先前那些又如何左右的了?只要他不負我,認我是他的妻,我便留在這兒好好同他過日子。”
“何況,男人三妻四妾原是最正常不過。”
“最壞,有一日若我覺著忍不下了,當真恩斷義絕了,大不了再回孃家,守著我父親度餘生便是了。”
“我家大業大的,寡居也能過得比別人自在。”
言外之意,眼下舒坦一時是一時,走一步看一步。
聶離風眉心擰了擰,寒著臉抿唇,默了兩秒,他捲袖站起身,一言不發地大步離去。
那背影,怎麼看怎麼鬱郁不悅。
陶邀烏瞳溢位絲絲笑意,微微搖頭,抬頭看了夜幕間的星月,而後淺嘆一聲,徐徐起身,返回了堂屋。
房門關上,她臉上笑意瞬息消散,在原地離了片刻,徑直提腳往寢臥走去。
此時的迴廊拐角處,齊麟探頭看了眼空蕩蕩的院子,而後又看向自家宗主。
宗主卻是立在原地許久未動。
約莫半盞茶功夫,齊麟見宗主微微偏過臉,語氣溫潤低輕的吩咐了一句。
“你回府一趟,去庫中將那隻翡翠金釧取來,快去快回。”
齊麟垂眼,“是。”
轉身大步離開時,還是忍不住唇角抿出笑弧。
原是心裡不爽,雷霆怒火的趕來,眼看就沒法收場了。
可誰知這會兒,卻要揣著小心,要給人賠禮道歉,怕是晚些時候進了屋,還要低下身來哄人家。
唉...
果真是溫柔鄉英雄冢。
這陶娘子,日後可是騎在宗主頭上了。
齊麟面無表情下的腹誹和嘲笑,尹延君自然聽不到。
他負在身後的手相互握搓著,看了眼已經熄了燈的主屋,不甚自在地舔了舔唇瓣,而後掀袍在迴廊的欄杆上,穩穩坐了下來。
他不急著進去。
來的太晚了,又來得急,走時又惹惱了她的。
怕是不給個解釋,不賠禮道歉,今晚他會被轟出來。
再等一會兒,等東西取來了,小姑娘睡得迷迷糊糊地時候,自然更好哄一些。
嗯,她是愛美的,平素送的金玉珠飾,她無事了都愛拿出來擺弄擺弄。
那翡翠金釧,定能討她喜歡。
他這廂心思不寧地胡亂琢磨著,寧願坐在院子裡吹冷風,也沒有貿貿然地空著手去敲門。
屋裡的陶邀已經熄了燈,還特地上床等了片刻。
始終等不來人,便以為他今晚不會進來,人已經走了。
她擁著薄被長嘆一聲,緩緩闔上眼準備入睡。
心忖著,無妨,話都說給他聽了。
她能做的就這些,他既然需要些時間,那她也不能急,再等等便是。
......